纪宁生没有吱声,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任由顾珩北的目光如锉刀,在他面部的皮肤上寸寸切割。
“那天我看到的背影,是你。”
顾珩北笃定地下结论,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纪宁生的身躯触电般重重一震。
“这就奇怪了……”顾珩北眉峰紧拧,困惑不已,“为什么纪寒川生病不能让我知道?他是生了什么病整整一个月不能行动?他为什么宁可让我误会那是伊万卡也不对我解释?如果是个女人,还能珠胎暗结在那里生孩子坐月子,但纪寒川能得什么病,他得了什么病你们兄弟俩要联手做戏把我赶走?”
顾珩北仰着头,无数零碎的线索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回忆着,思考着,分析着:“他所有的检查指标都很正常,他的身上没有重伤或者大手术留下的创口,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病能让他一个月都不良于行,除非”
突如其来的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顾珩北的声调陡然扬高,尖锐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剑刺破僵凝的空气:
“他在做过某个手术之后通过修复,又把伤口掩盖了!”
“是什么样的手术没能在身体里留下痕迹轻易瞒过一切医生?”顾珩北语速猝然间又快又急,如落雨又如鼓点,噼里啪啦砸进纪宁生的耳膜里,“引流摘除修补移植他做了哪一个?HMM是罗伊实验室指定疗养院,罗伊实验室最大的研究成果就是人体器官再培育,心肝脾肺肾胃胆胰肠……他动过哪里换过哪个器官?”
“不……”纪宁生骤然间被敲断了腿骨般跌坐在沙发上,他蜷起腿,竟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似地直往沙发角落上缩,“你别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体双肾左边狭长右边宽短,纪寒川的两边肾却形状一致,他做过肾移植!但他本身没有任何肾病……”
顾珩北双手“嘭”地拍在茶几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纪宁生,俊美的面庞扭曲得不成样子,他厉声逼问纪宁生:
“他在四年前把自己的肾移给了别人几年后又换进了再培育过的新肾纪宁生他把肾换给谁了?!”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纪宁生拼命地捂着耳朵,他整个人都蜷缩到沙发上,青筋虬凸的双脚在沙发上疯狂踢蹬,他叫得撕心裂肺,连头顶上的吊灯都被这极具穿透力的锐响震得晃荡不已。
顾珩北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他的大脑里咣咣巨响,像是无数颗炮弹直接在脑子里轰然爆破!
这个臆想太过石破天惊,顾珩北在说出口的那一刻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他完全是下意识的,甚至是故意吓唬纪宁生才脱口而出。
可是纪宁生的反应告诉他:
“……我都猜对了。”
他宁可自己没有猜对。
顾珩北浑身逆涌的血液疯狂回流,唰啦啦冲向四肢百骸,然后一点一点在血管里凝固,淬结成冰。
眼前一片晕眩,顾珩北甩了甩头,他颤抖着手摸向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满盒烟都被他抖落了出来,他捏起一根,衔进唇里,苦涩的味道布满舌尖,他才发现他咬住的是烟丝,于是又把香烟掉个头,重新咬住滤嘴。
打火石好像出了故障,顾珩北接连打了好几下,嚓,嚓,嚓,终于有火了。
浓浓的烟雾吞进肺腑,辛辣滚|烫的气息在胸腔里冲突,顾珩北狠狠闭上眼睛,他压住了几欲冲出眼眶的血热液体,却无法压抑住胸膛急促的起伏。
“纪宁生,”顾珩北的声线凌乱而破碎,轻忽颤抖得恍若气音,“你告诉我,纪寒川……是不是把肾给伊万卡了?”
“没有!”纪宁生蓦然抬头,他已经泪流满面,猩红的眼犹如身陷绝境的困兽,反驳顾珩北的这句话竟像是他唯一的生机,“不是伊万卡……”
“那是谁?!”
“我不能说!”
“纪宁生!”
“我不能说……”纪宁生捂住脸,滚烫的眼泪从他的指缝汩汩漏出,像是五脏六腑都熔化成血从里面流淌,“顾珩北,小川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他吃的苦全都自己受了,我求求你别再欺负他了,我求求你了……”
许久许久之后,顾珩北终于嘶哑地开口,从咽喉到口齿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血色弥漫:“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跟我说,你们兄弟两个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顾珩北,”纪宁生滑下身体跪坐在地板上,他全身的骨血都仿佛被抽干殆尽,只一声一声地哀求,“我弟弟真的没有对不起你,你对他好一点吧,他真的没有对不起你啊……”
“那他妈是我对不起他了吗?!”“轰”一声重响,茶几上天鹅造型的水晶装饰被狠狠掼在地上,晶莹剔透的天鹅脖颈摔断开来,在地板上滚出好远。
血气冲刷着顾珩北的肺腑,喉头涌上一阵阵腥甜,他目眦欲裂,“是我顾珩北对不起他了吗?那些隐瞒是假的吗?他把我推开是假的吗?这四年的分手都他妈的是假的吗?”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屋里的两个人也宛若死过了一回。
顾珩北又接连抽了两支烟才心平气和下来。
“纪宁生,有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世上对纪寒川最好的人是你,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也无论他怎么对你,你永远都把他当成你的孩子一样心疼,我相信即使是让你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这一点,我自问我做不到……”
顾珩北被香烟熏染得辛涩发苦的舌尖轻轻顶着自己的腮骨,他把燃烧到头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你想让我善待他,你就得让我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顾珩北不做稀里糊涂的傻子。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今天这一次,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论里头有多少情由,我既往不咎。”
这是顾珩北最大的让步。
然而纪宁生只是跟团泥一样瘫在那里,嘴巴犹如闭紧了的蚌壳,再也没撬开过一次。
直到顾珩北笔直往门外走去,他的右手落在门把上,纪宁生才游魂似的,在他身后幽幽道:
“顾珩北,请你对我弟弟好一点,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比他更爱你的人了……”
“你哥快要气炸了,”书房的屏幕里方婷脸上敷着面膜,不停用双手拍打着脸部,促进精华的吸收,她从齿缝里说着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他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要我以保护小泽身心健康为由‘命令’你把纪寒川赶出去!”
傍晚的时候顾进南过来看顾聿泽,结果门一开却看到他的宝贝儿子和纪寒川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头挨着头一起打游戏。
而顾珩北听到开门的声音也出来了,那会他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一派居家贤惠的模样。
如果一个陌生人进来看到这一幕,绝对会相信这是各司其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顾进南当时差点直接脑溢血。
纪寒川虽然没有认出顾进南,但他感受到顾进南对自己非比寻常的敌意,也瞪起了小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