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了整宿的肖军被猝然响起的开门声惊动,木然抬起头看过去。

于今越站在曦微的光线里,手里捏着袋子走进来,她的裤腿湿漉而不觉。

“你怕什么?”她问,“怕你掩盖的事被发现?”

“肖军,你开电视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遮掩,对吗?”

她把物证袋放在他面前,塑料袋里一根长长的卷发,在灯光下微微透出紫红色。

“昨晚我和陈武先又把现场仔细搜了一遍,在床头的夹缝里,发现了这根头发。”

她盯着肖军:“这是女人的头发,长约 30 厘米,染成了紫红色。”

“在罗阳村,卷发并染了这种颜色的人寥寥无几,而卖鸡摊的老板何淑芳,就是其中之一。”

肖军看着那根头发,手指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案发那天中午,你并不是自己在家,何淑芳也在,对吧?”

他抬起眼睛,那里面有困惑和怀疑,还有一种道不明的恐惧。他嗫嚅着嘴唇,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那你再看看这个,或许会想起来。”她将装在物证袋里的小铲子举起来。

肖军的目光在触到它的那刻瑟缩了一下。

“你儿子玩的铲子,你总记得吧?我刚拿去法医做了检验,上面残留的红色印记,是血。”

肖军盯着那处血迹,只感觉神经在脑袋里狂跳,跳得他想发疯。他抱住脑袋,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些呜啊的声音。他坐不住,想站起来靠近点看清楚,看那是不是儿子的血,可是他刚离开椅子就摔倒在了地上。他往前爬,手脚却都不受控制,蠕动着他就哭了。

“不会的……”

像是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他最后缩到角落里把自己盘起来,脸埋在膝盖里哭了很久,哭到后面声音完全哑掉。

虽说进刑警队才一年,可于今越也审过不少犯人,胆小害怕的、嘴硬心狠的、还有演技一流抗压力极强的。

但像肖军这种,她没见过。

他的行为有种很难用常理去解释的怪异。

这种反应不像是罪行被揭穿,反而像是终于得知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难道……错了吗?

于今越看着他,无数片段在脑中飞过。还有那句“姐姐不是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真相似乎就在面前,可她的心头却笼罩上了更大的迷雾。

啜泣声持续了很久,审讯室内空气凝滞,吴昌揉着跳突的太阳穴,合上本子,准备去外面抽根烟透口气。

他刚站起身,蜷在角落里的肖军忽然说话了。

声音疲累涩哑,难以辨听。

但他听到了。

他说的是:“我杀了他。”

雨已经下了两天,春林抱着小茂从下水道里爬出来,躲进了一栋老旧楼房的楼梯间里。

“这样不行的,脑袋会烧坏掉的。”

女人摸了摸小茂的身子,蹙着眉摇头:“你要带他去医务所打针喏。”

春林急得眼圈都红了,他乞讨、捡垃圾、去废品站帮工,运气好能得几毛钱,运气不好就只勉强够充饥,哪里有钱带弟弟去看病打针?

女人回屋里翻找了一阵,出来时手里拿着两盒药:“我找了点感冒药,你先给小茂吃上。但是他发烧这么烫,还是要去医务所才行喏。”

她站在门口,飘进走廊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睛,鼻尖上的痣也被雨水打湿了。

女人叫兰姨。几天前春林带着弟弟乞讨时遇到的她,她看哥俩可怜便买了饭给他们吃。

春林平时带小茂住下水道那是他捡垃圾时意外发现的,一个干的没有水的下水道。那里面虽然臭,虽然睡着后有老鼠啃脚,有蟑螂爬进嘴巴,但是里面暖和,而且不会被驱赶。

夏天可以随便找个角落就睡一晚,但是随着七月流火,日头渐短,夜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冷。深秋时外头便已待不住了。

下水道里平时很好,不过遇到连日下雨,里面积了水便没法睡了,他就会爬出来,去兰姨住的那栋楼的楼梯间里窝一晚。兰姨不像其他人会捂着鼻子赶他们走。

她问他:“路口那里有个诊所,你有钱没有?”

春林摇头。

“那你怎么办呢?”她又问。

春林首先想到的是陈如海。

陈如海是这一片的民警,他找过他们很多次,但每次问起他们的父母在哪,兄弟俩都闭口不谈,只说不记得家在哪里。那时候已经十月底,他和弟弟身上还穿着短袖和拖鞋,陈如海看得直摇头,第二天便给他们带了棉服和棉鞋。

他说这都是他儿子小时候的衣服,大多送给亲戚家孩子了,只剩下些压箱底的旧衣棉鞋,被他翻箱倒柜找了出来。

他还会隔三差五给他们送些吃的,春林很感激他,从来没有人对他和弟弟这么好,所以当弟弟生病,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可是,如果去找他帮忙,他肯定又要想办法送他们回家。春林不想回家,所以最终还是打消了去找陈如海的念头。

看他走投无路,兰姨的嘴角隐约浮起一个笑,开口道:“我看你也没办法,不如这样吧,我给你 50 块钱,你把小茂给我,我帮他找个好人家,你也少了个负担,否则你带着他也活不下去。”

春林一下愣住了,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把小茂抱回来,咬着牙说了句:“我不卖弟弟!”就把小茂背在身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