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六一声不吭望着, 探出脑袋观摩半日, 瞅那一幅幅瞧着都?相差无几?的字帖须臾便被?他分为两叠,终于忍不住, 张嘴便夸:“褚老师也太厉害了?!”
褚遂良展容:“不过手熟尔, 六娘若潜心此道, 定能凌驾褚某之上?。”
又在?劝学,李惜愿吐吐舌,好累,她不想动脑。
“你可瞧见过我的印章?”她想起这趟所来目的, 踮脚四处搜寻,却发现?毫无踪影,摸摸脑瓜,“奇怪,我明明放在?书架上?的。”
“哪枚印章?”褚遂良问。
“就是那个刻着狸奴居士的小印哇。”
“那枚小印不是在?秦王的书房案前么?奴婢适才收拾时看见了?。”经?瑗儿路过提醒, 李惜愿方醍醐灌顶,咧唇抱歉一笑,随即拔足一溜烟跑去书房。
瑗儿瞥褚遂良伫立原地,笑道:“郎君莫见怪,那枚印章是杜学士亲手为公主所刻,公主几?乎日日都?用,不见了?那小印便魂不守舍。”
褚遂良微怔一顷。
李惜愿再度攥着印章跑回?,瑗儿眨了?眨眸,打趣道:“杜学士送礼还是这般合乎公主心意,莫非杜学士还想着……”
李惜愿倏尔站住脚打断:“他早就不喜欢我了?。”
她垂眼?盯向掌间小印:“他送我这个,是在?祝我得偿所愿。”
“甚么愿望?”
“嘻嘻,不告诉你。”李惜愿眯起眼?,竖起一根指头慢悠悠摇晃,作为对她之前卖关子的报复。
瑗儿按捺不住扒近来问,她故意扭过脸,转向褚遂良,咧齿露出一张笑脸:“褚老师,我能为你画画么?”
他似从沉思中抽出心绪,回?过神来,道:“为何想到为褚某作画?”
“褚老师忘了??”竟然有人做好事还忘记,李惜愿点拨,“那三幅字?”
他仿佛终于忆及,牵了?牵唇:“举手之劳。六娘不必记挂心上?。”
“不行?,这违背了?我的人生信条。”她总能冒出他闻所未闻的词汇,不过时日一长,他已经?学会了?自动转译。
褚遂良明白,将他人给予的善意念念于怀是李小六秉承至今的原则,让她忘记恐怕比读书还难。
他不禁微笑,任由她一手搬画具,另一手提板凳,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坐定后埋头甩动笔杆,时不时抬起脸梢,打量一眼?他的隽秀面?容。
她唰唰画得迅速,俄而吹口气,搁下笔,扬起手中宣纸:“好啦!”
褚遂良起身去视,李惜愿仰面?窥他神情,见那脸色是一贯的平静,固然未皱眉头,但也未浮笑容。
“褚老师?”她心里打鼓,看来他是不满意,悻悻然收起画纸,“那我给你重画。”
知?他向来挑剔,不喜欢之物?绝不会违心说喜欢,她又新换了?页,这回?愈发上?了?心,勾线也比以前更细致。
“褚老师再看看。”
“……”
他还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见识到完美主义者对人的摧残,李惜愿小小吐槽了?下,依然不肯泄气,深吸一息:“你再予我一次机会,这一回?,我一定要为你作一幅最无懈可击的画像!”
深刻意识到前两次着实?马失前蹄,这回?万不能再出错,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搬凳靠前两步,一双瞳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屏息凝神,试图捕捉所有微小细节。
她心无旁骛,脑际唯余将他画好的念头,待最后一笔落下,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双手将宣纸递予他,翘首以盼他的回?应。
“多谢六娘。”谢天谢地,褚遂良的神色终于松动了?,自她手中将画纸接过,李惜愿顿时如释重负。
她自学画以来,未尝遭遇过三易画稿的惨痛,不过这也教育了?她,即便是好意赠画,也不可粗糙对待。
她拾印呵气,想往题跋上?盖,可他忽而作止:“不必盖章了?,就这般便好。”
李惜愿只得罢手。
褚遂良酝酿措辞,欲启唇邀她用饭,话音未出,忽然,一侍者自文学馆侧门跑来,气喘吁吁,经?仆役指引来寻她。
“公主,公主”
褚遂良旋即咽回?邀请,李惜愿认出来人正是李渊身边的近宦。
“公主,陛下深夜高热不退,染恙在?榻。”近宦急匆匆拭汗,“请公主速随奴婢往太极宫探视。”
完了?,阿耶该不会是被自己气坏了?!
李惜愿顿而惊恐,立时向他鞠一躬告辞,褚遂良颔首回?礼,静静视那道背影小跑离开。
稍顷,男子望向案角那两张废稿,伸手将之珍重叠起,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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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身子骨一向硬朗,李惜愿本以为只是小疾,不料这回?高热来势汹汹,李渊至今躺卧榻中,阖目不醒,任凭寝殿围拥一簇人众,亦不闻不问。
李惜愿愧疚不已,垂下脸深为自责,太医令以为她是为阿耶担忧,不由发话宽解:“公主莫虑,病情虽一时凶猛,然陛下脾肺强健,心脉无损,应无大碍。”
她点点头,又转眼?环顾周遭,侍者们端药捧壶,殿内外鱼贯穿梭,而她似乎除了?干愣观望,并无可以插手的地方。
早知?当初该翻翻李世?赠的那本《脉经?》,如今也能派得上?用场了?。
她正为自己的无能而丧气,一宫女倏靠近她,深行?一礼,唇畔挂上?和善笑意:“公主如若无事,万妃请公主来随奴婢前去抄写经?文,为陛下祈福。万妃言,公主书法精妙,所抄经?文定能事半功倍。”
李渊素来笃信此道,李惜愿想着这或许是唯一能为阿耶帮上?的忙,当即愉快应声,迈开脚步,跟随那宫女身后而去。
皇城偌大,她七拐八绕越过殿宇楼阁,不知?走了?多少弯,至一僻静偏殿,宫女曲身请入:“公主,便是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