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是我。”一声低唤。

李敳从外及内推开窗,半坐框沿,衣袍湿漉漉,正自额前乱发沿面孔滴淌,滚落脖颈,浸润襟口。

李小六缓过神,卸下防备,瞳眸震惊:“怎会是你?”

“我能否进?屋说话?”

深更半夜爬上?少女的窗,李敳显然亦面露愧色,就着?她伸来的手腕跳下,落地后?抖落两袖雨水,喘着?气拭汗。

“你如何进?得来?”

“你家一至夜便守卫森严,我磨破了嘴皮亦进?不来,只好?翻墙窃入,观整座宅邸独你这盏灯尚亮着?,为躲避你楼下家仆,万般不得已只好?爬窗寻你。”

李小六深深视他,满脸警惕:“又?来让我陪你相?亲?上?回教训吃够了,我才不干。”

李敳摇头:“是比见家长愈十万火急之事,求小六帮我。”

“究竟何事?”

“你阿耶又?要杀我阿兄!”

“甚么?!”

……

李敳连她端来的热茶也未喝一口,着?急忙慌叙罢前因后?果,恳求道:“我已不知再寻何人?,本不愿再劳烦你,无奈秦王出征,除了你我再无他人?可?求。”

竟是李渊调命李靖征伐江陵萧铣,途中萧铣控制险塞,唐军路阻,迟迟不得进?兵。此事被千里之外的李渊闻之,立时大发雷霆,以为李靖有意贻误战机,前仇旧恨涌上?心头,旋密令峡州刺史许绍将?其以军法处置。

李敳目眶灼红,几乎垂泪:“天子近侍曾蒙我李家之恩,甘冒风险向我报信,我欲入宫陈情,你阿耶却将?我拒之门外,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求你。”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教人?敲了几敲。

李敳立即噤声。

“外头暴雨,公主屋中可?还安好??”是侍女的声音。

“无事,你自去忙罢。”李小六赶紧回话。

足步渐远,李敳方放松耸起?的双肩。

“小六可?有办法?”祈求眼神紧盯住尚在思忖之中的李小六。

李小六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脑海里闪过无数后?果,末了深吸一口气,作出决绝姿态:“罢了。”

她提笔呵开墨,从旁取过一卷空白丝绢,李世民常以此传达教令,她一笔一画模仿李渊字迹,摇动笔杆,以李渊口吻迅速撰下数行字,大意为经朕反复思量,适才口谕不作数。

口中道:“宫里有夜禁,阿耶早已睡下,目今去寻阿耶已然来不及,我练过阿耶笔迹,你拿着?这封信,无人?能窥出真伪,他们料不到有人?敢假传谕旨。”

俯身吹干余墨,李小六折起?绢布,塞予李敳:“你乘夜飞马加鞭,在传令官后?脚抵达峡州,方能在行刑之前救下小李将?军。”

“倘若事情败露,你该如何?”李敳忧问。

李小六扬声:“你忘了,我是阿耶的女儿,最多不过被阿耶责两句而已,不痛不痒。”

自古矫诏便是弥天大罪,李小六虽不爱读史书,也对后?果清楚不过,小则重罚,大则丢脑袋,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李敳尚自犹疑,她连声催促,予他一颗定心丸:“你莫怕,我就赌阿耶会反悔,明日?清醒后?定会收回成命,只是届时懊悔也来不及了。”

时刻紧迫,李敳点点头,望她一眼,攥紧手中绢布,匆匆转首,留下一句:“日?后?再来重谢。”

“速去罢!”

他再度推开窗扉,跳上?框沿,回头再视她面容,随即飞身跃下,消失于茫茫雨夜。

.

约莫后?半夜,雨势渐息,至凌晨时分,晨光熹微间,天地万里无云,清澈澄晴。

李小六一夜无眠,趴在窗沿凝视天外,心里惦记李敳,掰着?手指测算他此刻应该到了何处。

楼下忽作一阵骚动,间杂数道兴奋女声,细听去,乃几位女婢叽喳快语:“快瞧哪,那里有位少年将?军在舞剑!”

李小六循沿她们伫望的视线,跑到屋内另外一侧,踮脚推开窗户。

甫定睛,却见一位翩翩少年一袭白袍,迎风持剑,端立府外屋脊之上?,身姿皎若临风玉树,不多时吸引底下无数目光,纷纷然仰首望来。

是罗士信。

剑尾缠裹紫绸,迎风猎猎而舞,少年手中剑锋折射朝阳,来如日?出龙翔,罢若江海清光。

倏尔,长安城远处回荡晓角,他便伴着?这霜天鸣响下劈上?刺,龙行五步,那飘荡的紫绸随他动作肆意飞扬,行云流水,首尾相?接,当空划破天际。

底下啧啧称赞,掌声四?起?,霎时淹没长安晨鼓。

一曲浑脱舞罢,少年收剑,竟面向李小六的窗棂,倾下身,折腰深躬一礼。

原来少年攀上?屋脊至高处,在烁亮的清晨薄日?之下,于炽热的睽睽众目之中,为她献了一舞。

身后?长孙知非缓步踱来,观罢全程,唇角微牵:“罗将?军临行前特意来为阿盈舞剑,阿盈作何感想?”

李小六仍趴在窗台,明净青空下,少年已然离开,而看客们意犹未尽,久久不愿四?散。

“他是为了感谢我借给他的马,他素来便这般客气。”

“那阿盈喜欢么?”长孙知非笑问。

李小六挺直腰板,撤离窗台,点点头:“他舞得比我好?多了,待他回来,还要好?好?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