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
林暮然带着敦敦回来了。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开门时,妈妈见到他们,脸上的惊吓大过惊喜。视线落在两只大行李箱上,眼中立刻铺满了焦虑:“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林暮然垂着头蹲在玄关,帮敦敦换鞋。表情被两侧的发丝掩住。只听闻她语气淡淡:“没什么,你们元旦去度假,我想着带敦敦回来给外公外婆看看。”
妈妈心中不安:“午饭吃了吗?”
“没呢。没事,你们有剩的我简单吃一口。”
“真没什么事?”妈妈探着脖子望向她身后:“阿姨呢,又休息了?”
林暮然的脸色很差,微笑着说:“我辞退了。”
林庆也走了过来,一把抱起敦敦举高高,闻言板着脸问林暮然:“怎么呢?”
“阿姨已经不愿意带敦敦了,卧室的地一天拖三遍也不愿意陪他玩一会。最近正好发现她手脚不太干净,就直接辞退了。”
林庆也没太在意,只问:“小朱爸妈怎么说?”
林暮然闻言面色塌了些:“没怎么说。”
林昭然回来前,对话正好进行到爸妈问姐姐带着敦敦住几天。他们原以为最多两三日,但林暮然不咸不淡地答,这次回来就住久一些,住到你们马代回来再看看。
爸妈放下了筷子。
待敦敦睡着,林暮然从卧室出来,紧张的气氛已经在餐厅默默酝酿到了顶点。
不断拉紧的皮筋,谁都知道已经拉到了极限,也知道会非常惨烈和疼痛地回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由谁松掉它。
林昭然局促地跟着爸妈坐在餐椅上,把幼儿园里好玩的事情颠三倒四地讲了好几个。他们连敷衍地笑都不愿笑。
混是混不过去了。
昭然在桌底下拍了拍姐姐撑在椅上的手背。自己歪着头,用天真的口吻说:“算起来,按照姐姐的说法,她就带敦敦在家住十天,这有什么问题呢。挺好呀。”
妈妈忽然变得非常激动:“这是十天的问题吗,林暮然讲实话,你在小朱家里到底怎么了。非要把我们吓死是不是。”
“妈,我住在那里太累了。”
“住在那里累,两个阿姨,还有婆婆会搭把手,你带一个孩子还累。按照你这个说法,我一人把你们俩拉扯大,那不就别活了。这种话传出去还不得笑死人。”
笑死人?
林昭然用尽全力闭着嘴,才没说出口,笑死人就笑死人呗。
林庆黑着脸问:“说吧,在那里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对你换阿姨有意见?”
“是。他们说敦敦两岁,我已经换了三个阿姨了。总是换保姆会让人说他们闲话,显得雇主不好讲话,刁难下人。但我只是想找个更负责的人。”
林庆说:“本来你的孩子就该你多上心,阿姨就是搭把手。指望外人多上心,指望不上,何况换来换去对敦敦也不好。”
姐姐忽然沉默。
隔了一会儿,她抬起脸,已经流了两行泪。
“你们培养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不会是让我在家当全职主妇吧。就算敦敦读托育,现在的工作有三点半能下班的吗。总得有人帮忙接送吧。那个家里有人能帮我吗,还是你们也住进婆家帮我吗,没人能帮我,我不能选一个信得过的人吗。我再这样拖下去还能找到工作吗?”
妈妈听得有点混乱,困惑问:“之前不是说要跟着小朱接家里的厂子吗?”
“对,我后悔了。我不想去。”
这句后悔了,林庆不当回事,妈妈却沉默着眉头紧锁。
林庆道:“工作的事情,后面再说。反正你带着小孩跑回娘家住这么久,没有这个道理。你又不是怀二胎,或者坐月子。让人知道我们难道不被戳脊梁骨吗。”
林暮然重重一震,“我结了婚,连回自己家都不可以了吗?”
妈妈被林暮然的痛苦刺痛,脱口而出的咆哮却是:“谁不让你回了!你说这种话有没有良心?”
林庆与妈妈的激动截然不同,还是领导发言的口吻:“现在这是我和你妈的家。昭然没嫁人,还能这么说。你已经嫁人了,现在你的家是在九口镇,老公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阿姨换不换的,你自己和小朱商量好。没有这么回娘家的道理。过两天平复一下心情就回去。”
林暮然肩膀一耸一耸的,趴在臂弯里啜泣起来。话赶话说得密,昭然插不上,默默抽了纸递给姐姐,她没有接。
看到姐姐崩溃而无声的痛哭,妈妈用力地起身,椅子无辜地发出来一声呜咽。
她转头对林庆骂:“去什么马尔代夫,我没心情去。谁有心情谁去!”
砰得一声,主卧的门关上了。
林昭然一直心中都有个困惑:爸妈的生活里是不是有一批固定的仇人?
他们永远没事儿干,永远等着他们家里的私事儿传出去,好从暗处飞快地窜出来,坐上小板凳,开始笑话他们。笑够了再一起排队,轮流戳他们的脊梁骨,再手拉手围成圈。好像他们一家四口是那堆篝火,边走边跳,对他们说,真丢人真丢人真丢人。
精疲力竭的夜幕终于降临。
昭然和姐姐靠在窗边,一起坐在地毯上。
“怎么终于下定决心换掉阿姨了?”
“你还记得,前两天送给我两盒中式桃酥点心嘛。”
昭然懵怔地点点头:“嗯,我看你平时吃得少。就拿给你了。”
“我今早去拿的时候,发现那盒桃酥被阿姨打开吃了。我很生气,第一次指责了她。”林暮然平静地说。
被抓包的阿姨倒是非常趾高气昂,大哭大闹。细数了自己做了那么多别墅单,以前雇主都把保时捷车钥匙交给她,由她开着买菜接送孩子,逢年过节给她买雅诗兰黛。来了林暮然手下干活,带孩子带得那么累,还没点水果零食给她准备着。饿得胃都疼了,桃酥又不值几个钱,又不是拿了什么贵重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