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爸妈在餐厅吃早饭。他们直直盯着换上灰绿色的冲锋衣,起了大早的林昭然。她扎两根麻花辫,戴一顶绒边儿的黑色冷帽,一看就是仔细化了妆。
妈妈:“这是有活动?”
林昭然支吾换鞋:“锻炼身体。”
门关上了。
妈妈搅了搅咸豆浆,对林庆问:“停职通知撤了?”
林庆茫然答:“没啊。”
“诶,你没觉着昭然睡一觉起来,心情就好了啊?肯定是见小霍去了吧。”
林庆摇摇头:“大清早涂脂抹粉,那个嘴巴油油的……”
“行了吧。”妈妈宽慰笑着:“哎呀,等昭然和小霍结了婚,这些闲言碎语也就没人理会了。再生个一儿一女,我们也就熬出来了。”
林庆听完居然有点感慨,铁汉柔情来得突然:“这些年,你辛苦了。”
妈妈收拾碗筷,懒得搭理他。
担忧从厨房传来:“哎,也不知道她停职要停到什么时候。”
谢观复只说了在楼下等她,不着急,慢慢来。
但林昭然一股脑儿冲冲冲,喘着气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去。一系好安全带,屁股就同抹油般,缓缓地溜下去。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风驰电掣。谢观复一扭头,她人已经握着安全带,比他矮了半截。
“怎么了?”
林昭然心虚地交代:“我爸妈爱饭后散步,他们和小区里的叔叔阿姨平日里走动都不少。我怕被看见……”
她缩着脖子,冷帽两边的小碎发不听话地翘起,憋声憋气地说:“而且我最近臭名昭著,省得连累了你。”
谢观复轻轻地笑了一声,加快速度驶出小区。
“吃早饭了吗?”
“吃……吃了吧。”林昭然坐回正常的坐姿。
一眼被看穿,谢观复说:“在车后座,你自己拿一下。”
林昭然咬着豆浆的吸管,看见前窗有雨滴落下。心中咯噔一下,一早的喜悦随着雨珠连绵落下,被浇了个干净。她不安地转过头问:“下雨了,我们爬不了山了吧。”
“应该一会儿会停。”
谢观复却没有停车。
行驶在路上,雨势渐长。林昭然忽然变得焦虑。
她先在手机上查看了天气预报,又望了望远方的天际线。尤其是她知道,今天所谓她没法亲自带谢观复和妙妙探园的“补偿”,其实不过是他想要安慰自己。她最近出门前真该看看黄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碰到这种狗血的家庭剧剧情,还被停了职,现在出门散散心又碰到下雨。
明明她昨晚查过的,是阴天。
天色和她的心情一样难看,雨珠接连落下,蜻蜓撞上玻璃窗,往下滑了一段路,然后又扑棱翅膀飞远了。
她不明白自己坐在一个并不熟识的男人车里,是在做什么。
积攒的羞愧排山倒海地涌来。就在她想要逃跑,想要说送我回家的时候,谢观复见她双手掐着安全带,不安地望着窗外,按了按车里的音乐播放键。随机点到的是圣诞歌单,突然跳出来的《Jingle Bells》的节奏,让就林她想到曾经在教学的时候和一群小朋友介绍过,这首歌描述的是在雪橇上欢笑的场景。
人的幸福感是很抽象的东西,比如“在雪橇上欢笑”,她光光想到这几个字,让她紧绷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你答应了要补偿我。不许逃跑。”
“可是下雨了怎么爬山呢。”
“爬不了山,就请我吃饭吧。”
昭然瞪大眼睛:“那边能请你吃什么呢,吃小笼包啊?”
隔了一会儿,谢观复温柔说:“昭然,放轻松。下雨天又不是你的错。是我邀请你爬山的,有意外,不顺利,都不是你的错。不要紧张。”
她扭头看谢观复,谢观复虽然没有扭头看她。但他好像知道昭然在看自己,然后微微一笑,是一个柔软的明朗的笑容。安全带上泛白的指甲盖慢慢恢复了血色。
“你看,雨停了。”
山上很安静,冬日也无虫鸣鸟飞。
落叶叠满小径,一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林昭然想到,她会怀念在苏市读大学的时光。她甚至怀念不分昼夜忙碌的期末。父母因为知晓临近考试,很少对她提出要求。当自己极度忙于他们认可的有价值的事情时,他们总会变得格外得通情达理。姐姐那时已在国外读书,昭然看她错着时差偶尔传过来的照片和视频,知道她过得不错。她喜欢坐在图书馆里,从早到晚,看光线由暗转亮再暗下去,然后日光灯被啪得全部打开。空气里有混合的食物和花露水的味道。但一切都是安全和自由的。晚风是温柔的,篮球场旁的球拍打到地面的声音是清晰的,月光下的枇杷叶美得不真实,手上的八宝粥也好吃。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而此刻也是这般,尽管她坐下来时气喘吁吁,金珠山往下眺望,看见的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山尖上还残存了星星点点的白雪。时间静止,空气清冽,铅灰色的天边堆积着大片乌云。没有压抑,只有平静。
谢观复坐在她的身边。林昭然看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忽然记起刚上车时他的眼神。他们今天穿得跟情侣装似的。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给昭然递了水,冲锋衣的外壳因为手肘的触碰发出窸窣的声响,她心头掠过隐蔽的紧张。
“你想说说吗?”
林昭然低下头,简单地讲了讲来龙去脉。
他眉头紧锁:“这样的情况多吗?”
“不多,”林昭然说:“最早的时候,所有幼儿园都会一起拉家长群。有一次有位家长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可以和他喝一杯吗。我直接隐去头像截图发到群里,建议大家群里沟通不私聊。”
“现在为什么不能这样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