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朋友来了。”纪风转头看向电脑屏幕,假装工作。
“啊?”郁霖不解。
方让让收起手机朝长椅走过来。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她就瞥着这边的动态,能明显看到郁霖的身体朝纪风这边微微倾斜,主动跟她说话,纪风反倒像在闪躲。
但不管他们谁主动,都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自己种了好几年的果树,不能临门一脚被别人摘了果子。
方让让故意贴着郁霖坐下,身体越过郁霖去看纪风的电脑屏幕,和纪风讨论工作。郁霖身体僵直,往后靠,生怕挨到她。纪风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了方总态度的变化,她在心里暗骂郁霖给自己的工作增加难度。
幸好这时,芫芫带着四月回来,给纪风解了围。
方让让站起来:“既然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很自然地给四月戴上项圈,四月也乖顺地听她的话。这寻常的温馨一幕落在纪风眼里,竟然有一丝刺痛。
“你带四月先回去吧,我在公园走走。”郁霖道。
“你忘啦,要跟工厂的人开会,老郑还在家等我们呢,”方让让语气嗔怪,“真是的,记性总这么差。”
郁霖想起的确有这么个会。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开会,他满脑子只有纪风刚才那句,你女朋友来了。
让工厂的人都死开吧。
郁霖正想找借口搪塞过去,纪风却先告辞了。
四月见纪风要走,两脚挠地,似乎有些着急,想要跟上去,但被绳子扯住了。纪风对它摆摆手,小声说拜拜。
纪风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一狗,朝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看起来温馨、默契。
这才是正常人应该过的生活。和一个相配的人在一起,做一份事业,养一条狗。
而不是和曾经的病友一起,反复品味苦涩的过往,互相拖拽着,谁也不准走出泥潭。
天,蓝得透亮。
有这样的天空做背景,连办公室的色调都变好看了。
纪风在工位上接到林慧栀的电话,她挂断了,发消息过去。
「我在上班」
「你爸住院了!」
纪风一惊,忙去找电话间,但电话间都被占满了,她只好跑到楼梯间给林慧栀打过去。
原来纪平在单位高血压晕过去了,幸好同事们送医及时,已经抢救过来了,人也醒了。
纪风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最近降压药是不是没好好吃?”
“你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一工作起来命都不要,还能顾得上吃药?最近市区在翻修下水管道,他天天下一线,忙得没边。”
纪风的爸爸纪平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客观意义上的全村的骄傲,毕业后分配到家乡的城建局工作,一干便是三十年。他有能力,善交际,工作起来更是有股不管不顾的拼命劲,在小城市里是难得的全才,因此升迁得很稳健。从纪风记事以来,他就已经是个小领导了。
小学的时候,纪风有次语文作为被打了低分,老师给的评语是“虚构成分过多”。纪风伤心地回到家,林慧栀不以为意,让她下次听老师的就好。但纪平得知此事后,第二天上午特意请假去学校,跟纪风的语文老师理论,谁规定作文不能虚构了?纪平以压倒性的气势辩赢了语文老师,成功给纪风改了成绩。
那天纪平英雄潇洒离开的背影,深深烙印在纪风脑海中。
她一直把纪平视为人生榜样,直到得知自己和妈妈并不是他唯一的家庭。
“你劝他好好休息,让城建局那帮同事不要来送花送水果的,一来又讲个没完。”纪风道。
“我劝他也要听才行啊,”林慧栀叹了口气,“你这两天回家看看他吧,他挺想你的。”
纪风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我回不去,没时间。”
林慧栀着急:“上海往返又不远,你晚上打个车回来,早上再打车走,他毕竟是你爸啊,你回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单程四个小时的车程,被压缩的睡眠,统统不在林慧栀的考虑范围内。她在乎的只有……
“你不回来,人家母子两个可殷勤得很,要不是我拦着,那个何纪恩都要住到病房来了,他还对我讲什么,‘阿姨,你年纪大了,姑娘又在外地,我理当多尽尽心的’,你说说,一点脸都不要了……”
林慧栀愤怒的叙述声中,纪风却在数地上的烟头,甚至想捡一根起来尝尝。
烟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着迷?
为什么有人五十多岁了,还沉浸在争宠的戏码里不能自拔?
放在十年前,纪风会说:妈,你离婚吧。
放在五年前,纪风会说:妈,你来上海跟我住吧。
但现在的她开口打断了林慧栀的抱怨:“我有会,先挂了,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这两株有毒的藤蔓互相撕咬了大半辈子,纪风被缠绕其中,几乎窒息。从前她想把他们扯开,自己却被毒刺扎了满身的血窟窿。后来她生出了双腿,拼命挣脱出去,却难免被毒刺刮带下血肉来。
但无论多痛,都不可能回头了。
夜晚,华灯初上。
郁霖独自走过梧桐区狭窄的街道,路边的小餐吧和咖啡馆大多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将街道点缀得醉人。
他顺着手机上的定位,拐进了一家门面很狭小的酒吧,门框边粉红色的灯牌写着:Free Bar。
沿着一人宽的楼梯走上二层,音乐声渐渐入耳。酒吧大厅里坐着三四十人,场子很热,却不吵闹,大家在专注地听台上歌手表演。
舞台上,一个长发长裙的女歌手,正抱着一把吉他动情地唱着,她声音宽厚,别有一番韵味。
服务员将郁霖引到大厅一侧预留好的位置上,并给他上了一杯酒。台上的女孩捕捉到他的身影,给他递了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