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会不会弄?”小雪嫌弃地看着他。
郁霖茫然地在帐篷布里摸索着:“不知道啊,买回来一次也没用过,客服说一抖就开了……”
正在铺野餐垫的纪风笑了。
小雪懒得管了,往地上一躺,留郁霖一个人鼓捣:“要不怎么说你们上海人事多呢,躺草地遮树荫不好吗,非得整这么一大套设备。”
“偶尔出来赶赶时髦嘛,”纪风说,“哎?你怎么没带吉他?”
“前两天给一个自闭症的孩子做音乐疏导,把嗓子唱哑了。”
纪风不禁羡慕:“你的工作好有价值啊,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资本主义的爪牙。”
“日常都是一样的糟心事,偶尔才有点成就感。你怎么样?把你的死对头干走之后,是不是扬眉吐气?”
“算是吧,领导找我谈过了,下个月给我升创意总监,带她之前的团队。”
“哎呦,恭喜啊,要当大领导了。”
纪风笑了笑:“之前我不敢带团队,不想对别人负责,也不敢下决策、拿主意。但今年我觉得应该尝试一下,往上走一走,不能总是缩在后面。况且我这个组长当得再烂,也不会烂过阿洁了。”
“呼哧”一声,帐篷终于立了起来,郁霖一头大汗地在纪风身边坐下。
“我支持你,”郁霖说,“但你大客户多起来了之后,不能忘了我们这个小公司啊。”
“放心,苍蝇再小也是肉,不会不管你的。”纪风笑着拍了拍郁霖的脸。
小雪说:“你们有没有看今年的脱口秀节目?有个女演员讲了自己得双相的事。”
纪风点点头:“看到了,我太佩服她,能把这么痛苦的事情编成这么好笑的段子。”
“这两年在各种场合公开自己精神病史的人变多了,我有时候跟小朋友们聊天,说到抑郁症、双相,他们会说‘我知道,那个谁谁谁就是双相’。这也算是好事吧,病耻感在慢慢减退。”小雪说。
小雪就要跟着公益组织转去北方了,她叮嘱纪风继续画下去,这段时间连载的武侠风心理治愈故事很受欢迎,小朋友们也喜欢。纪风跟小雪讲了自己关于漫画 IP 运营的设想,小雪完全支持她 ,还打算跟纪风签个合同,确保小猫大狗和羊驼这几个人物的版权归属于纪风,而不是公益组织,公众号只要首发的权利就好。
纪风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三个人物的想法最早是你跟我说的,没有你我不会开始画这个故事,而且你还给我付了工资呢。”
小雪不在意地摆摆手:“我那都是随口说的,没什么指向性,设计形象和想故事的人都是你。那几百块钱工资就更不用提了,我每次转账自己都没脸看。你好好画,将来出绘本,给我标一个特别鸣谢什么的,就行了。”
“那我也要特别鸣谢,我也是原型之一。”郁霖强行加入对话。
这时,四月突然撒丫子朝他们跑过来,飞扑到郁霖怀里,把他扑得人仰马翻。一人一狗在草地上打架,小雪给四月呐喊助威。
纪风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流露出笑容。
天气晴朗,微风拂面。几朵奇形怪状的白云在天上缓缓飘过,地上绿草如茵,远处蔷薇盛放。爱人和朋友都在身边,今天没有什么烦心事,明天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
自己花了十年时间,才拥有此刻的平静。跟别人比起来,是不是太慢了?但是没关系,她也好,小雪和郁霖也好,都是从深海往岸上游的人,不能跟一开始就在岸上的人相比。
纪风环视公园里形形色色的游人,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幸福。谁也不知道路上一个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如此正常。每个人心底的顽疾都不同,大家都在各自的海里,奋力游向各自的岸。
牵着四月从公园回家的路上,两人路过了蔷薇花墙。四月凑上去嗅花,却被茎秆上的刺扎到鼻子,气得对着蔷薇花汪汪叫。纪风和郁霖被逗笑了,两人都想起十年前那个蔷薇花盛开的春天。我们都走出了岛屿,在岸上建起了自己的安全屋。
“喂,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考虑好了,”纪风说,“批准你搬过来。”
郁霖惊喜:“真的吗?我下午就去找房子。”
“好。”纪风笑着说。
刚在一起的时候,纪风害怕自己会过于依赖郁霖,万一有一天他突然离开,她怕自己会崩溃,再度发病。可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她想要试着敞开自己,毫无保留地去拥抱一切,也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因为冒险的勇气本身就是爱的能力。
又是一个周一早晨,纪风来到办公室,路过芫芫空荡荡的工位时心里有点惆怅,她拍了张工位照片发给芫芫,附上一个哭脸。
纪风:「想你」
芫芫很快回复了一张自拍,照片上她穿着围裙,脸上手上都沾着泥巴,但笑得很开心。
芫芫:「我在景德镇报了一个陶艺班,包吃包住,每天什么都不干就是玩泥巴。」
纪风:「羡慕.jpg」
芫芫:「加油打工人.jif」
蓝姐把纪风叫到办公室,跟纪风说了之后的项目安排,如何接手阿洁的工作等等,语气平淡自然,就像阿洁是自主离职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经过这一系列波折,纪风越来越佩服蓝姐了。只要有她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手底下的人是谁,工作都能够推进下去。
纪风心想,像阿洁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得精神病的,因为她从不内耗自己,只外耗别人;蓝姐这样的人也不会得精神病,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磨炼得像钢铁一样坚硬。只有自己和芫芫这样不上不下、多思多虑的心软之人,才会。
不过如果要纪风选的话,她还是愿意做一个心软的人。
郁霖火急火燎地找好了房子,在纪风公司附近,三楼电梯房,两室一厅,推窗见绿。刚好纪风现在住的房子也到期了,她和房东商定退租,每天下班后便一点点慢慢收拾起来。
当初拎着一个行李箱只身来上海,六年换了一个又一个房子,住的条件越来越好,东西也越来越多。这次搬家和以往又不一样,她要和郁霖一起拥有一个新家了。有些紧张,但也很期待。
这时微信铃声响起,是林慧栀打来的视频电话。纪风立即接起来:“妈。”
屏幕里的林慧栀气色不错,面带笑意,纪风看着放心了些。
林慧栀看到纪风身后零零散散的纸箱,问:“这是在干嘛?又要搬家吗?”
“对,这个房子到期了,我找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的两居室。”纪风说。
“两居室?你一个人住两居室?”
郁霖原本倒在纪风面前的沙发上,听到这话抬起了头,但又被纪风伸手给按了下去。
“嗯……对,一个卧室一个工作室。”纪风说。
“哦,蛮好的,我周末去上海帮你收拾吧,你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