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家养的几只母鸡下了三颗蛋,姚蝶玉馏了几个馒头,煮了一锅豆腐青菜汤作为早膳,午膳时切了一小块猪肉剁碎,和着鸡蛋和面糊煎了几张面饼当做水饭的配菜。
其实姚蝶玉不大爱进厨房做饭,甚至有些讨厌做饭。
一来做饭会弄得满身是油烟气,冬日里油烟气附在身上,那味道吹吹冷风倒是能淡去,可到了炎炎夏日,油烟气散不去,被晴光一照,汗水一流,自己就像在行走在锅里一样,一呼一吸都能闻到黏糊糊的味道。
二来她要养蚕,蚕娇气,怕香味,怕臭味,又忌烟熏,忌油气等等,不想让蚕因气味死去,所以她脸上鲜少搽脂粉,多是素面朝天,身上也要一直保持清爽干净,香粉香包那些能不碰就不碰,即使夏日里被恶虫咬出红疙瘩,也只挠挠止痒而已,做完饭菜后要去蚕房,要先洗干净手,换上无气味的干净衣裳,然后干活时又要换上旧衣裳,换来换去的十分麻烦。
她已作为人妇,夫君不是个手指一抖就漏银子的富贵公子,请不来厨娘做饭,她不做饭的话就得让翁姑来做,年轻的儿媳妇让年迈的翁姑做饭,传出去只怕她会被说成是懒惰无德之人了。
名声什么的,姚蝶玉并不大在意,但如今吕凭已被当成盗贼,她再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声,自己织的布,做的东西就没人愿意来买了。
吕仕芳身子不好,这几日头疼发作,吹不得风,一日三餐都是在自己房里用的,每到吃饭时,姚蝶玉不得已当起了熹姐儿和苏哥儿的阿娘。
熹姐儿庚齿大些,能自己吃饭,这倒不用姚蝶玉操心,要操心的是苏哥儿。
苏哥儿牙口不大好,吃饭慢,熹姐儿吃了两碗水饭了,他半碗都没吃完,怕苏哥儿吃不饱肚子,姚蝶玉只能搁了筷子,先把他喂饱。
“嫂嫂,我想吃糖葫芦。”熹姐儿嘴里吃着面饼,脑子里却想着那甜腻的玩意儿。
糖葫芦价不贵,不过几文钱一串,只是吕凭入狱后,家中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吕仕芳的买药钱和无底洞似的,手里头攒的闲钱姚蝶玉一文也不敢乱花的,熹姐儿还是孩儿,会贪口,但也乖巧,从没吵着要东西,这会儿会说想吃糖葫芦,应当是嘴太馋忍不住了。
“那嫂嫂待会儿回来时,给你买一串。”姚蝶玉犹豫片刻后就答应了熹姐儿的请求。
熹姐儿嘴里咀嚼着,眉开眼笑道:“谢谢嫂嫂。”
“嫂嫂,我也想吃。”熹姐儿的请求被允许,苏哥儿有些吃醋,嚷嚷着也要吃。
“好,也给你买。”一串冰糖葫芦里只有五个果子,姚蝶玉本想让兄妹俩分着吃,可五个又不能均分的,谁多吃一个都可能会发生口角,她也不好意思把多出的一颗吃掉,反正买个两串也花不了多少钱。
天气寒冷,喂完苏哥儿,饭菜只剩一点余热,而面饼早没了刚出锅的劲道,油腻腻的,吃到后头,姚蝶玉觉得腻口,但又懒得起油热一回,她一口水饭一口面饼,将就吃了饱腹。
吕仕芳在房内用膳,姚蝶玉吃完后才去她房内收拾碗筷。
昨日二人有些不欢而散,谁也没开口,一室里只有碗筷撞击后发出的哐啷声响。
见姚蝶玉收拾得差不多时,吕仕芳讪讪开口:“你、你何时去?”
“今日。”过了一夜,姚蝶玉的怒气减弱了不少,深呼吸一口气后吐出几个字,“等雨停吧。”
“那你自己小心。”姚蝶玉脑子不精明,吕仕芳担忧她在晏鹤京面前说错了话,忍不住嘱咐一句,“不要说错话了。”
“嗯,我知道。”姚蝶玉没听出吕仕芳的弦外之音,应下后便拿着碗筷去河边清洗。
正午以后,阴沉的云团短暂散开了,不过仍是灰蒙蒙的天儿,没有一缕能让人起精神的光束,姚蝶玉脸上不擦胭脂,嘴上不抹口脂,反拿些黛粉,把眼圈轻轻抹一圈,使得一张脸白白淡淡,看着好是憔悴可怜,化了个憔悴妆容后,她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又缝补过几回的裙袄。
身上没有一处是鲜艳的颜色,在灰蒙蒙的天映衬之下,姚蝶玉好似那在人间飘荡了数年的阴质。
她就这么佯装憔悴,紧紧捂着一点也不疼的胸口,可怜兮兮来到府衙前。
九江府的府衙,在晏鹤京上任前重修过一回,八字南开的红木大门,经雨打湿后,散发着冰冷肃穆的气息,就连顶上黑底金字的牌匾,也没了往日的耀眼。
府衙门前蹲着两座精神饱满的石雕狮子,明明以往路过府衙的时候,还觉得这两座石狮子表情古怪可爱,如今只让人不禁心生害怕。
姚蝶玉流了一身的冷汗,面庞也在紧张之中变得红润起来了。
在一瞬间,她有了逃跑的念头,可现在的自己是鱼上金钩,再难入水,也是投罗网的雀儿,又如何腾空而飞呢。
不把吕凭救出来,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姚蝶玉一想到未来的糟心事儿,胆子便大了不少,抬着沉沉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红木门走了过去。
府衙的门役见她走过来,神色未变一丝一毫。
这府衙日日都有人来,伸冤的、诉苦的、喊冤的,他们早是见怪不怪了,等姚蝶玉走近,他们才问:“何人?来此是为何事?”
“我有要紧之事。”姚蝶玉声音不大,“要见晏大人一面。”
门役仔细看了姚蝶玉一眼,见她愁情如缕,幽恨如山,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掉落烂泥之中的山茶花,可怜极了,他们相视一眼,开口道:“晏大人与薛大人在区处一桩凶杀案,今日恐是……”
门役的话未说完,姚蝶玉便急急打断:“无碍,我、我可以等。”
今日是放大了胆子再来这官场世界,不趁这点胆子打悲求情,她怕后面自己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那我先去通传一声。”其中一个门役点点头,转身走进大门内。
姚蝶玉袖着手,在外头等了差不多一刻,那进去的门役才急忙走出来,做一个手势,请她进去:“娘子请吧。”
愚蠢之妇不自量
府衙里头修缮得比外头还要气派,可越是气派,姚蝶玉就越是紧张,一身破旧衣裳的她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自进大堂以后,姚蝶玉身子轻犹一叶,浑浑噩噩地走着,她的头微微低着,但眼睛没管着脚尖看,而是定在门役的脚后跟处,门役的步子缓缓,她的步子走得款款。
走在湿濡的地面上,没有任何留下痕迹,但鞋面上却留下了一道道泥痕。
一路脚步未停,走有小半刻才到正堂,门役通报一声后就在檐下默默退下了。
门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边,姚蝶玉的心头阵阵紧缩,她深呼吸几口气,才硬着头皮跨过那道门槛,真正进入到官场世界。
晏鹤京剑眉星目,气质坚毅,身穿绯袍绣云雁,愈显出威严与不可犯之色来,说他是阶前的玉树也不为过了。
虽然这棵玉树,姚蝶玉模糊的眼里看着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
晏鹤京坐在大堂里翻看案卷,见姚蝶玉进来,眉眼抬也没抬,而他身边的同知薛解元瞧了一眼姚蝶玉后,顿了一下,不知嘴里剩下的话还该不该说:“大人……”
见薛解元顿住了话头,晏鹤京做声道:“继续。”
晏鹤京一开口,姚蝶玉耳内发痒,眉头蹙起,怎么这声音也有些耳熟?
薛解元翻开手中的案卷递给晏鹤京,继续道:“湖口县知县昨日送来一个案件,称湖口县星子村有一笃疾者杀了他人之妻,只是这笃疾者之母却说自己的孩儿那几日一日不曾离家,不可能去杀他人之妻,受害者的夫君又言那笃疾者脑子有疾病,身子却如同常人,觊觎自己的妻子多时了,也常趁人不注意来戏弄自己的妻子,多有人证,那日定是见色起意,得逞后怕事情败露,又将人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