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儿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酒吧。

阿川住在一栋独栋别墅。这处房产他已经买下,现在自己住。如果以后离开去其他城市,此处便算作投资。

别墅的地下室被他改造成游戏厅、卡拉 OK 厅、影院三位一体的娱乐室。纪忍冬一行人就在这里招待。

有了音乐、麦克风、和酒,方才别扭的氛围消退了很多。阿川先点了一首《告白气球》热场,又一首《你要跳舞吗》动起来,紧接着《本草纲目》让人忍不住跟着跳减肥操。气氛松弛下来,酒精让人人脸上都挂上笑容。终于在零点前,全场傻乎乎地合唱“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为岳天骄庆生。

之后便是自由发挥环节,按座次一人一首歌。醉醺醺的,谁也不介意歌喉,只图个痛快。平日里藏起来的面孔顺着并不动听的歌声流了出来。

瑶瑶排在第一位,唱了首《学猫叫》,一边“喵喵喵”一边窝在阿川怀里,之前闹的那么多次分手都扔到九霄云外。挨着瑶瑶的岳天骄点的是陈粒的《历历万乡》,想起历时五年、离家万里的追梦求学之路,她唱着“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热泪盈眶。

下一个原本应该是纪忍冬,轮到她时她正在卫生间,于是顺延给她边上的祝远山。

祝远山的本心是想用一首歌在心里偷偷地送给纪忍冬。从瑶瑶点歌开始,他就默默盘算,既不能热烈表白,也不能舔狗自嗨,他要给这段时间的爱慕画上一个美好的句号。他爱恋过她,以后就要用同等的用心去爱别人了。单恋太累了,他也想被人好好地珍惜呵护。

他在手机歌单里翻出一首《无法拥有的人要好好告别》,很应景,旋律也适合他的声线。他希望纪忍冬能最后看见他身上哪怕一点点才华。

现在纪忍冬不在,他一下子发觉这样的告别很矫情。都多大人了?有些话如果只想说给自己,那就没必要说出口叫人听见。有些感情,如果注定收不到回音,又何必期待能够感动别人?

身边唐果儿用热辣而祈盼的目光望向他,他改变了主意。

祝远山走向卡拉 OK 机,手指轻巧地敲了几下,走回座位,向唐果儿颔首微笑。

这微笑清澈柔和,唐果儿感到几个月来的枯萎和挣扎都被他融化了。

祝远山的歌声偏民谣气质,温暖而文艺,他唱着,“不要彷徨不要沮丧,月亮睡了还有朝阳。抬头看天一定会亮,爱的人会如愿陪在你身旁……”

祝远山是善良的,他虽然不喜欢唐果儿,也知道唐果儿对自己的喜欢不过为了寻求一个拯救,但是他仍旧希望唐果儿好。他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女人说出“珍惜羽毛”一类劝婊子从良的话来,毕竟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的同性。于是只好用文艺男青年的方式,放在歌里告诉她。

唐果儿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听懂了祝远山的意思。当温暖的歌声流进心里,一瞬间,她觉得好累。自己怎么就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了?再看看身侧的祝远山,善良得好徒劳。

纪忍冬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时,唐果儿正拿着麦克风,全情投入地用醉酒后的放肆掩盖彷徨不安,“如果清醒是种罪,你会不会怨怼将就的明天……”

“你醉了,少喝点。”祝远山好心地对她说。

“你什么都不懂,”唐果儿推开他,甜美而沙哑的嗓音带着末日颓废的风味。她的生活是由夜晚组成的,打着挥洒青春和快乐的幌子,追赶一种不存在的极致。她举着麦克风,醉态玲珑地唱,“如果你就是一切,如果我就是绝对,如果夜剩下暧昧……”

看着唐果儿的样子,纪忍冬忽然发觉,世界上也许不存在真的喝醉。醉是懦弱者的乌托邦,是逃避者虚伪而不负责任的天堂。只有清醒才是真实的,她宁愿痛苦地清醒。

那一刻,她对唐果儿的嫉妒消失了,她只可怜她,可怜唐果儿和卢卡度过的每一个虚伪而暧昧的夜晚,可怜他们用遑遑的宣泄当作精神富足的代餐。

原来破解嫉妒的方法,是打心底里可怜对方。

唐果儿的歌还没唱完就接到一个电话。她放下麦克风,醉醺醺地对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就步态蹒跚地扶着墙走到地下室通往一层的楼梯,消失在纪忍冬的视线里。

纪忍冬下意识想跟出去,却被拦住。

“别想尿遁逃歌,该你了!”

纪忍冬莫名地感到不安,但耐不住今晚的纪律委员阿川起哄,只好作罢,点了一首《Play 我呸》。心里说不清是愤怒、鄙夷、还是讽刺,总之她也比平时更放肆了些,清丽嗓音变得张狂,又淬了几分凉薄,“管你小众大众我呸!管你是小清新是重口味我呸!管你是哪一类甲虫我呸!我呸都 play!”

这一首歌让连带阿川在内的所有人都来了兴致。连纪忍冬都站在沙发上了,必须燥起来!

一时间,地下室成了迪厅,阿川的意大利手工沙发成了蹦床,岳天骄和瑶瑶晃着双手扭起来,连祝远山都蹦得面红耳赤。

室内太嗨,没人听见别墅门口的争吵声。

好的!乖巧等文????

42|如果心底荒芜,爱与恨都变得畸形

卢卡如约出现在 X 酒吧。

他比平时更加魅力四射。西装背心里面挂了空档,纯银古巴链亮闪闪地垂在胸肌中缝上,漂亮的肱二头肌青筋影绰。

酒吧门口的霓虹灯光照着他乌黑卷曲的长刘海,在脸侧投下影子,衬出山峰般的鼻梁。

他忍不住自拍一张,发到各个社交媒体,自信第二天就会被点赞和私信淹没。他早就习惯了这些赞美以及背后的“图谋”,往往乐在其中。

然而现在,再多的赞美也不能如他所愿。他寄希望于大数据能将他的美色送到纪忍冬眼前,而后者恰好饿了。

他其实不常在纪忍冬面前卖弄姿色。相反,就像他曾半开玩笑跟纪忍冬说的,他们之间是柏拉图式的关系。他将他不堪的一切都交给了纪忍冬,却换来纪忍冬默默远离他。

如果这是纪忍冬的选择,他尊重,他承认远离他对纪忍冬更好。失去的那些真心相待,他自以为可以用鱼水之欢弥补。都是快乐,形式不同而已。

只是很自私也很自然地,他打算做一些无谓的争取,利用他身上最后一点为人称赞的外貌优势和社交媒体玄幻的推送算法。

卢卡抱着这样一石二鸟的心态走进酒吧,肩膀晃动出最 man 的幅度,眼睛在人群中徒劳地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唐果儿人还没到吗?不可能,她给他发消息时说已经喝醉了。去洗手间了?不如先点一杯酒等她一会儿。

大约过了十分钟,敷衍过三个女人的搭讪,仍旧不见唐果儿的身影,给她发消息也不见回复。

卢卡想,既然能叫他来接,一定是跟女性朋友一起来的,于是试着问了瑶瑶。

瑶瑶倒是回得很快:「我们早就不在酒吧了。遇见祝远山,就一起来阿川家玩,你来吗?」

短短一条微信,卢卡看了好几遍。

唐果儿叫他来接她,然后转身就跟祝远山一起去阿川家了。而且早就走了,连知会都不知会他一声。他还记得,唐果儿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祝远山。

酒吧很吵,舞台上水准一般的歌手唱着油腻的芭乐情歌。卢卡感觉周遭的声音离他很远,像蒙了一层塑料薄膜,或是他整个人浸在冷水里,孤立而窒息。酒吧人头攒动,卢卡却以为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连日以来,与唐果儿纠缠成了他的庇护所,用来逃避失去纪忍冬这个事实。可现在,就连唐果儿这个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猎物都敢戏弄他。没了庇护所,由于纪忍冬离去而产生的钝痛突然被血淋淋地揭开。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夹杂着屈辱和恼羞成怒。

在与唐果儿的零和博弈中,卢卡从高位狠狠跌落,安慰转瞬即逝,伤害卷土重来。当人皮开肉绽,往往会忽略更深层内脏的病变。就像对现在的卢卡来说,比起纪忍冬离开他,唐果儿的捉弄成了心头大患。

瘾君子的溃败也不过如此,如果一件事带给人的欢愉越来越少,疼痛成倍增加,人往往做不到及时止损。相反,他们毫无理智地冲向仅存的欢愉。尊严扔了、爱人也扔了,求你再给我来一口,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