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止擦拭衣裤,直起身来,眼前猛地一黑,过一会儿才看清依偎在一起的卢卡和唐果儿。

“你们认识呀?”唐果儿语气活泼,一改先前冷淡。

“嗯,朋友。”卢卡的语气和表情都稀松平常。

“那真是太巧了!”唐果儿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以胜者的姿态宣布,“不过他是特意来接我的。”

纪忍冬没理唐果儿,她不在乎她。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卢卡,她期待他至少和她说一句什么。

比如,很高兴在这里看到她。又比如,他这几天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可他一言未发。

卢卡瞥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给纪忍冬擦裤子的祝远山,扭头对唐果儿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纪忍冬不记得满地狼藉是谁收拾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祝远山拉着走出书店,坐上他的车。

她只记得她从书架上顺手拿的书还躺在茶几上,那是日本作家坂元裕二的小说《四重奏》。

这真是她听过最悲伤的曲子。

保时捷 911 的副驾驶座比二手野马舒服很多。

真皮座椅肌肤般有弹力,从背后温柔抱住失魂落魄的纪忍冬,温度适宜的空调轻轻吹干她湿润的双眼。

自从卢卡出现在书店里,祝远山就看出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

他缓踩油门,淡淡道,“那个男人没有眼光,只会泡低级妞儿,不值得你遗憾。”

他随后贴心地打开车载音响,让纪忍冬在音乐里慢慢消化情绪。

纪忍冬环顾四周,后视镜下面挂着蒂普提克香薰,波尔多红色的内饰让人宛若身处豪华酒店。方向盘上是一双细白嫩长的手,手腕上一寸处,纯白色的针织衫袖口已经水渍斑驳。

可纪忍冬丝毫没有感到安慰。她开口道,“你们男人,是不是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都特别残忍啊?”

祝远山对唐果儿,卢卡对她,说不上谁更残忍一些。

祝远山嘴边一丝苦笑,“女人难道就不残忍吗?”

纪忍冬与卢卡无言对视的样子浮现在他脑海。卢卡出现后,落寞的可不止纪忍冬一个人。

音响里传出陈奕迅低沉磁性的歌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却有恃无恐……”

呵,人。

祝远山没有直接开车送纪忍冬回家,而是带她在城市道路上兜风。

夕阳逐渐消失在公路尽头,余晖是被打碎的金粉,洒在林立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白天尚看不清晰的交通信号灯颜色逐渐鲜明,道路两侧霓虹灯悄悄亮起,芝加哥变成另外的模样。

纪忍冬忽然想起她还没感谢祝远山陪自己散心,心里又有股莫名的冲动,想证明自己可以拥有新生活。

总之,她问起了祝远山提过想找她参演话剧的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祝远山很惊喜,他调低音乐音量,趁红灯转过头注视纪忍冬,深情说,“我的话剧讲的就是你的故事。”

纪忍冬当然没有傻到问“真的吗”,只当他在调情。

祝远山见纪忍冬没说话,解释道,“这是一个实验话剧,目前没有剧本。我会在芝加哥找十位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她们既是演员也是编剧,我和她们共同创作,用戏剧讲出她们的人生故事。最终,我将带着这个话剧登上芝加哥三年一度的世界戏剧节。”

纪忍冬仍旧没说话,但这次她不是嫌他鬼扯,而是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原来这个祝远山不是只会吊书袋的酸秀才。

在这个国际都市,街上并不只有黑、白、黄三个人种。有来自南亚国家的人,皮肤棕黄;有南美人,头发卷卷皮肤呈古铜色;有裹着头巾的阿拉伯人;有黑头发黑眼睛的高鼻梁白种人。还有很多人,纪忍冬叫不出他们的人种、肤色、和国家。

他们是同一座城市中的蚂蚁,没有人在意他们的人生。

纪忍冬愿意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和他们一起把各自的故事出来。

只是,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只找女性?”

因为女人看起来弱势,被认为会有更“悲惨”的经历?还是男导演也想蹭女性主义热度?

“因为……”祝远山有点难以启齿,“我们导演是女性。”

“你们导演?”

纪忍冬腹诽,祝远山一口一个“我的话剧”,合着他不是导演?

“我是执行副导演。”祝远山听出话外音,勉强挽尊。

“你们剧组……”纪忍冬试探问,“有几个执行副导演?”

“十个。”

反正纪忍冬进组也会知晓真相,他干脆摊牌,“每个人负责找一位女演员,你是我的 KPI。”

“我说几位公子哥,今天芝加哥天上要是掉下来块铁饼砸死十个人,就有一个是中国留子。你们一个女的都给我找不来?”短发女人在骂人,她叉着腰,宽大破烂的可口可乐赠品 T 恤下套了一条更破烂的裤子。

“现在另外九个国家的女演员都到了,你看看米歇尔,硬给我请来了个也门女生。也门内战十年了!全美国的也门留学生也不超过二十个!!你再看看你们!”她气得直摇头,大圆圈耳环拨浪鼓般在脸侧晃动。

站在她面前像狗崽子一样挨训的,是正是祝远山的好兄弟们:子豪、阳仔、俊远,还有阿川。

“岳导,哎呀,天骄姐姐,”阳仔撒娇道,“我们也不是没找嘛。我们找了 Jannie 来,被你给刷下去了,你说什么来着?不能……不能展现中国女人的强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