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知是她有意无意地想要站在青意峥这边为他辩解，还是她真的觉得这是一种偏见，反正她觉得这种思维已经过时了。

什么又是“正常”呢？

爸妈希望自己找到一个“好人”，但“好人”的定义到底要通过什么来界定，谁也不知道。

宋羡的家庭看起来也是四角齐全，但是他“正常”吗？他什么都好，他只是很难承担幸福。

而李淇奥和她一样，也是爸爸妈妈的宝宝。可是他不止一次和自己提到他们家的那些弯弯绕绕。他爸出轨像是家常便饭，而他妈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离婚。

他看上去什么都有，可却连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若他想要自由，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自己，她想，自己又好到哪里去。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了，有世界上最爱孩子的父母，实际上呢？她摸着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只觉得张爱玲说得没错。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他们这些看似健全的家庭，谁也没资格在青意峥面前秀优越。

非要比的话，她现在觉得青意峥才是最正常的，至少他是一个想要什么都愿意去争取的人。正这么想着，她的手机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消息。

那个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微信昵称，发来了一句：“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是吗。”

正是李淇奥。

妈的关你屁事。

*

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因为她也有未竟的心愿。陈姣姣同意了和他见面，但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和他做爱。

见面的地点是她的小公寓，上帝作证，陈姣姣真的没有别的想法，而是她觉得她和李淇奥出现在任何吃饭喝酒的场合都很奇怪，如果遇到熟人就更麻烦了。

并且她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有一场仗要打（不是炮）。

李淇奥的来意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他说，要订婚了，他心里有些害怕。但是他不知道和谁说，所以想和陈姣姣聊一聊。

陈姣姣当然对他这种心情表示理解。全世界没有人比她更要理解他了。

有很多很多次，当她难过，当她感到寂寞，当她有一些不知道和谁分享的心情想要和他说时，他都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

陈姣姣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终于，她发现自己原来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她要一股脑地告诉他。这些不吐不快的话语在她心中仿佛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以至于讲出来的感觉那么流畅。

“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真的非常非常恨你。你还记得我频繁发消息求你来找我的那个阶段吗？其中有几个月，是因为我总是排卵期出血，医生让我吃半年的优思明调节激素水平。”

“在这之前我从没有吃过避孕药，也不知道避孕药除了避孕，还可以治病。在我吃药的第一个月，每天都控制不住的想哭，非常非常难过，就像疯了一样。后面我才知道，原来有些女生吃了药之后就是有会抑郁的副作用，这是激素造成的，无法控制。”

“我当时特别无助，我没办法找朋友来疏解我的情绪，因为我那个时候只需要你，只希望你能陪我说说话。甚至我没有要和你做爱、没有要和你复合、没有打算从你那里得到任何。”

“就像，你现在来找我，和我说你不安的事情，甚至你也不是要我帮你解决什么麻烦，而是有很多东西你没有办法和父母说、和朋友说、所以你只能想到我，对不对？你并没有想和我发生什么，也没有什么目的，你只是想和我说说话，得到一点安慰。这样会让你觉得很舒服。”

“有时候我觉得，人和人之间，除了那种很狭隘的男女之情，以及解决性欲的需求，其实还是有一些‘感情’和‘道义’在的吧。当然，如果我把我们之间这些事发在网上投稿，一定会有很多人来骂我们：那么缺朋友吗？只能找对方倾诉吗？”

“可是你现在也明白了，你这种时刻只能找我。因为你觉得我可以明白你，而且你信任我、你不会觉得告诉我这件事，会给你带来麻烦。这是一种基于‘爱过’的信任。”

“但是在我很需要很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相信我。你完全没有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这就是我最伤心的事了，李淇奥。你伤害了我对于感情的认知。”

“你连宋羡都不如。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提到他，很讨厌被拿来和他比。可是宋羡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对我，无视我的求助和情绪。因为在他的心里，他不但是我的前男友，他还是一个和我相处了很久很久、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们之间无法做恋人、也无法组建家庭、没有这样的缘分了，但不代表我们觉得对方是坏人。”

“可是你却没有办法处理这种情感，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不堪的坏人。在你的心里，我和你之间只有两种关系。要么搞在一起不清不楚，要么百分之百的断联。你知道那种像黑洞一样毫无回应的感觉会让我有多痛苦吗？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你会这样求到我的头上，我一定也要像你对我这样对你，让你也尝尝我的滋味。”

“但是我不会。”陈姣姣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原来她还有这么多的委屈，只不过之前都在硬装自己放下了而已。

“我永远不会拒绝你，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因为你也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们之间除了男女关系，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最朴素的关心。”

李淇奥没有想到陈姣姣提起这些会这么伤心，因为在他心中，这段感情一直以来是他付出的最多。是他受尽委屈、被她左右情绪、把自己所有的、最真诚、最毫无保留的爱意全都给了她。而她三心二意，对他一点都不坚定。

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陈姣姣从没有骗过他任何。

是他闯入她的感情生活，然后向她索取一切的。事实上他什么都得到了，得到了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处的机会，得到了她的身体和她的注视，甚至在某时某刻，也得到过她全心全意的爱意。得到过她的依恋和珍贵的信任。只是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付出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他并没有为了她放弃和其他人交往，也没有为了她争取所谓的自由，甚至他自认为自己理智拒绝她的行为，是“对谁都好”。他想要的不过只是“对自己好”罢了。

李淇奥一下变得手足无措。说“后悔”显得无力而又可笑，说“弥补”又为时太晚。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她也并不期待他作出什么反应，她只是再一次真诚地和他表达自己的内心。

此刻他也想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地哭，他也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对他无可奈何的感情生活、对他无法掌控的人生、对已经发生却永远无法挽回的一切。

他常常想要“回去”却不知道要回去哪里。

但是他已经没有资格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想抱她，就可以紧紧抱住她。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陈姣姣说完自己要说的一切，像个大方的姐姐，如释重负地对他说：“好了，我没什么要怪你的了。你现在有什么困惑，让我来帮你讨论一下吧！”

李淇奥这才犹犹豫豫说出他的不安。

他们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时而坐着，时而靠在沙发上。酣畅淋漓地聊到了天亮。

聊他现在惧怕和纠结的所有事，聊他的未婚妻，聊家人，聊他各方面的改变，也聊从前。说完了在缺失彼此的时间里，以前都想和对方说，又没有来得及说的话。好像要把这一生对彼此所有的话都讲完。

讲到陈姣姣对他的一些猜想和误会，李淇奥竟然越解释越觉得好笑。他边笑边说：“你的想象力真的很离谱，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名侦探。”

陈姣姣也被自己当时离谱的恶意揣测逗笑，但在这种氛围当中却又有些回不去的哀伤。原来他们还可以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笑得前仰后合，但已经不再是两小无嫌猜的关系。

在这样的笑声当中，李淇奥意识到这可能是他这两年来最快乐的时刻这不是指他一直在过着不开心的日子，也不是指在他的生活中没有别的好事发生，更不是说他和别人在一起时没有笑过。

而是说，他觉得和陈姣姣“讲清楚”所有的事情，竟让他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原来她的渴求也是他的心愿。

如果你爱过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你就不该害怕好好和她说出所有的心里话，不该担心自己解释不了任何。和怀着善意出现在你生命当中的人坦诚相待，不会造成任何严重的后果。

他忽然想到了 Sera，陈姣姣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