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的玩具房中,吸引目光的还有一座纸做的美丽宫殿,里面站着一位纸做的、美丽的芭蕾小姐。她仰起自己骄傲的头颅,表情恬静而又美好,摆出芭蕾舞蹈的经典动作,弓起一只脚的足尖,与锡兵一样,也是单腿站立。她多么美丽,锡兵不由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
调皮的孩子把锡兵装在纸船上,放入水中,让他去冒险。他在激流中与美丽的芭蕾小姐对视,她也定定地望着他,他们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短短一瞬,锡兵就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发生了,又都什么也不会发生。她仍然单腿站立,却那么隽永、那么坚定。让他感到安慰。真想永远保护她。
却不知道要保护她什么。
孩子抓起残破的锡兵,将它丢进了燃烧的火炉。锡兵只感到很烫,却分不清这是火苗的烫,还是自己爱意的烫。他仍然扛着枪,但这一生连一次战斗的资格都没有。
不幸的是,一阵风吹来,单腿站立的芭蕾小姐也被风吹进了火炉。她那么轻,那么脆弱,又那么美丽。火焰像说着最恶毒语言的舌头将她疯狂卷入,很快就不见踪影。
锡兵闭上眼睛,与她一同承受这邪恶的火舌。最终成为了一颗心形的、小小的锡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姣姣浑身僵硬不已,台下的哄笑声比那年爸爸甩在她脸上的耳光还要痛,该死的麻痹感又席卷了她全身上下每一条血管,所有的神经都被控制,她一动也不能动。
脸苍白的也像纸做的。
其他四名主持的同学也有些不知所措,为首的女生犹豫了片刻,举起了手中的麦克风,犹犹豫豫说起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句开场词。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当星光点亮舞台的帷幕,当音符跃动青春的脉搏,我们愉快地相聚在了艺术节璀璨的舞台上……”
陈姣姣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轮到她的那一句时,舞台上只剩下一种不怀好意的缄默。像是为了把她叫醒,手中的麦克风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鸣叫,似要穿透她的耳膜把所有的恶意全部灌进去。
谢耀担心地看向她,感受到余光的陈姣姣也缓缓转过头,茫然地对视他的眼睛。
原来芭蕾小姐眼神的含义是茫然。
只那一秒,就足够谢耀做出接下来的决定。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看到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只听到谢耀手中的麦克风重重摔在地上爆发出刺耳的哀鸣。他跳下学校礼堂的舞台,从第一排揪出那个起哄的男生,挥拳打了下去。
后面的流程陈姣姣很熟悉,先是两个人一起被叫家长她不明白,这件事自己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还是她被叫家长。
谢耀下手特别狠,对方被他打成了轻微脑震荡,好在鼻梁没有骨折。双方家长协商了很久,赔了一大笔钱,还要他手写道歉信在班会上念。
道歉信是陈姣姣帮他写的,谢耀接过来读了几句,像练习主持词的彩排。
“你很会道歉啊陈姣姣。”
“因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陈姣姣轻轻地笑着。
这一次的处分对她来说很轻,不是“记大过”或者“记小过”那种轻。而是有人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承担一种委屈的那种轻。
两个人一起委屈,就不算委屈。陈姣姣不但觉得轻,她还觉得自己脚步轻快到像要飞起来。原来有人站在你身边的感受这么好,谢耀在她心中像一块擦拭玉石的绒布。他有时是那块淡蓝色的窗帘布,把她裹着,和她在里面轻轻接吻。有时又是那块厚厚的暗红色幕布,那么厚,厚到可以为她挡枪林弹雨。
这样轻快的步伐持续在她和谢耀走在一起的很多很多个日子。
同学们都说谢耀是陈姣姣的“新猎物”,说他们在谈恋爱。但陈姣姣一点也不在乎了,她不再像和余一帆分手后那样在别人的眼光中把自己藏起来,她心安理得地和谢耀走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他们也并没有在谈恋爱,但她也不介意别人再议论她的感情生活。
17 岁的陈姣姣终于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找到了一艘可以暂避风浪的小船,而 30 岁的陈姣姣意识到自己对谢耀的全部怀念与情感,全都来自于“他对我好,他可以站在我这边”。
她忽然想到了奶奶。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她和爸爸爸妈妈回到爸爸的老家,参加了奶奶盛大的葬礼。吹拉弹唱好不热闹,还有亲戚“唱哭”,咿咿呀呀的哭给村里所有人看。
因为奶奶在当地是比较德高望重的老人,很受人尊敬。家族中很多人都为她写了怀念的文章,甚至结集成册,印刷成了一本小小的册子给各位子女收藏。
陈姣姣读完那本册子沉默许久,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质疑:“这上面写的,都是奶奶做了多少好事,什么传宗接代、孝顺公婆、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帮助我爷爷照顾大家庭、还有什么帮助邻里,给邻居小孩送吃的、治病……这些是在写奶奶吗?这写的是男性对于女性的需求。”
是的,这本册子里的文章全部都是男性写的。
爸爸听了陈姣姣的话沉默许久,然后说:“你说得对。”
然而自己对谢耀所有的情感也是一样的。她记得自己和谢耀在中午到商业街去吃中饭,回学校的路上她不愿意坐车,提出要玩一个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走几步的游戏。这样嘻嘻哈哈玩着走回学校。
谢耀陪她玩得开心,但走到学校门口却和她说:“你先上去,我要去买个创口贴。”
她这才发现原来谢耀穿了新鞋,脚踝后面早就磨破了,为了不扫她的兴才忍着痛和她玩到学校。
她记得他说,等你 30 岁还没结婚我就和你结婚。
也记得他帮自己做值日,记得她的生理期,去接热水冲治疗痛经的颗粒给她喝。
陈姣姣心情变得有点复杂,她怪谢耀这件事没有告诉她、那件事没有告诉她、可是自己真的关心过他吗?如果不是为了给未来几年的自己寻找一个“精哥”,想必她根本就不会想起去问候一下他吧。
这些年他在国外怎么过的,她一无所知。每一次聊天都是她在讲自己的事。从不问他“你最近好不好”。
当然,每一次想到他,都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他。
怪不得李淇奥说她像个“男的”,骂得真脏。
陈姣姣在 App Store 里面下载了 QQ 到手机上,她很久很久没有登陆过了。
在 QQ 空间的隐藏相册里面,存着一些高中时代的照片。
其中一张,是班里买了新手机的同学在到处乱拍时拍到的。她很快就翻到了,无限温柔地望向了十几年前的“他们”。
照片上的陈姣姣扎着马尾,留着齐刘海。她大概已经有一万年没有留过刘海了。她手上拿着一只诺基亚的滑盖手机,聚精会神盯着手机屏幕。恍若不觉有人在拍照。
而身后的谢耀则注意到了同学的镜头,那是他的好朋友,所以这镜头饱含善意。于是他站在陈姣姣的身后,对着它比了个剪刀手。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坚定的锡兵与纸做的芭蕾女孩悄悄地留下了他们的合影。
沙发!
俺来了!今天会双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