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她在嗑瓜子

不著名网络红人陈姣姣红着眼睛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是：我放弃自己，神会宽恕我吗。

在这之前她刚刚哭过了，她在微信上输出了几米长的不连贯的文字发给宋羡，对方没有回复，她还在继续输出的时候，看到对面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她停下了正在打字的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发来一句话：“我说过我有女朋友了，我们不要联系了。”

陈姣姣回复他：“你无缝衔接，这是出轨！”对话框上回应她的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她被拉黑了。

于是她用自己的三个手机号分别打电话给宋羡，直到所有的手机号都被拉黑，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可以迅速联系到他的时候，她忽然情绪恢复平静，哭得肿肿的眼睛隐隐变得兴奋，她觉得这段感情又要有大事发生了，于是发布了那条朋友圈。

下面一瞬间出现了好几个评论，其中有几个都是问号。当中也有半小时前把她拉黑的宋羡，他发了单独的一个问号。因为在陈姣姣所有的轰炸回归平静之后，他又有一点不放心。

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不放心什么，虽然她说她要去死，但是她一个一天三顿饭都不会少吃的人会这么轻易去死吗？这么想着，他还是把微信黑名单打开，看到了她这条朋友圈。

在一连串的问号和询问她怎么了的留言当中，只有好姐妹黄羊羊评论她：“不会，因为神不样自杀。”

发完这一条，陈姣姣就设置了手机静音，然后去洗了个澡，敷了个面膜，吹干头发后她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打开了她看了无数遍却还津津有味的《甄嬛传》，一边看一边嗑起了瓜子。

手机虽然设置了静音，但是她的余光扫到它的屏幕不断黑屏又不断亮起来。是有人发消息和打电话给她。但她没有理会。

与此同时，有人截图了陈姣姣的朋友圈发在了微博和小红书上，配文是：博主大香姣好像出事了，有人能够联系到她吗？

一小时后，她正侧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家里的门锁有钥匙插进来的声音。陈姣姣一下清醒了，她知道那是宋羡，因为只有他有自己家门的钥匙。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迅速从沙发上坐起来，抬头看到的是宋羡气喘吁吁的一张脸，以及他看到桌子上一堆瓜子皮时一脸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表情。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当然，此时的空气虽然有些粘稠，让陈姣姣感觉自己都有点呼吸不动了，但并没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因为电视上的剧还在播放。

在很久很久之后，陈姣姣回想起那一天，都总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句台词。甄嬛一脸无辜，眼波流转：“皇上要验，就是疑心臣妾了？”

下一句是宋羡的回答：“所以你在嗑瓜子？”

陈姣姣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羡的手机响了，这居然让她有些松了一口气，因为自己还有一些缓冲的时间。他接起电话，很明显是在给女朋友报备：“嗯嗯，她没有事，我已经确认过了。你别担心。”

电话那边的女朋友似乎非常善解人意，她既知道宋羡是来了陈姣姣家里，也知道陈姣姣似乎是在闹自杀，并且她还非常关心陈姣姣死没死。这是陈姣姣在他俩的对话中判断出来的。她忍不住冷笑，心想，哼，我且没死呢。

宋羡挂了电话，把那把陈姣姣家里唯一的备用钥匙放在了她茶几上的瓜子皮旁边。和她说：“别再闹了，我走了。”

陈姣姣问：“钥匙你不要了？”

他说：“嗑你瓜子吧。”

陈姣姣说：“你要去哪儿？你回去找你女朋友吗？”

宋羡说：“我回公司加班，我在和她吃饭，中途以为你死了所以来看看。你没死我就回去了，以后不要再骚扰我。”

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恼怒，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解释不是“回到女朋友身边”，而是非要说回去加班。虽然自己说的也是真的，但他觉得没必要怕她误会。

陈姣姣站起来，一下扑进他怀里。她不久前才吹干的头发毛茸茸的，像一只小狗热乎乎地靠着他的胸口，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那种若有似无的热热的潮湿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走了。

可是她紧紧抱着他不撒手，一边流泪一边用带着鼻音的教科书式的哭腔说：“你别走，我不要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离不开你。”

宋羡一直觉得，自己特别羡慕陈姣姣这样的能力，她总是能这样不知廉耻地、直白地、大声地讲出自己的需求。我舍不得你、需要你、离不开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和她分手吧，你和我在一起。

这样的话她是怎么丝毫不需要做出心理建设就说出来的？为什么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宋羡忽然想到，其实自己以前很喜欢她这一点。有一次他们也是闹分手，只不过那个时候在他看来只是一次情侣间磨合期的吵架，第二天他来找她，她委屈地哭着把他推开，那天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和她说：“为什么不再说那样的话了，说你需要我，离不开我。你只要每次这样和我说，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但现在他听到这样的话居然有一些心痛，又有一些生气。

爱情开始的时候，他想让她永远这样肆无忌惮地说任何她想说的话，而爱情结束的时候，她这样口无遮拦让他生出一种被嘲弄了的愤怒。

凭什么她有脸说出这些话？他不是已经告诉过她自己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吗，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一点。陈姣姣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处境，她只在乎自己要不要。

陈姣姣是想要了，她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 angry sex. 很显然，她此刻也想到他们俩众多分手中的其中这一次。她抬起头，问他，你还要走吗？

宋羡把她推开了一点，但却没有完全推开。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说，这一次我们真的分手了，你不要再闹了。

陈姣姣完全不管他在说什么。她搂住他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咬住了他的嘴唇。她脑子里还迷迷糊糊在想，我嘴里会不会有瓜子味？但是不管了。先做了再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她只是觉得自己很不知所措。因为她既解释不了自己骗人说在自杀其实是在嗑瓜子，也不想顺着宋羡的话去面对他已经谈恋爱了的事实。与此同时她对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都觉得有些尴尬，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她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他爽一下再说。

因为只要他们做了，一切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她像是着急从荆棘横生的森林逃进温暖的、有着壁炉的小木屋那样。她想进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个世界里去了。但宋羡依旧把她推开了。宋羡说：“我有女朋友。”

“你就非要说她吗？”陈姣姣回过神来，迷茫地问道。

这种迷茫的表情让宋羡更加生气。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你不问问她是谁，为什么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傲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无辜为什么让他那么像一个肇事者明明上个月是她非要分手的。

直到宋羡真的离开，陈姣姣才回过神来，他真的走了，没有留下来陪她。甄嬛传播放到了一个很悲伤的画面，沈眉庄去世了，甄嬛跌跌撞撞地走出那座宫殿，泪如雨下。

陈姣姣按照自己的剧情发展，应该也是泪如雨下的。但她一点也不难过，她觉得自己更有劲了。打开手机，她先回复了一下朋友们发的担心她的微信，给大家报平安。点开微博和小红书的账号，她震惊地浏览了一会儿所有@自己的内容，有人在评论下面说“据说她最近分手了，是不是为情自杀想不开了啊？”甚至有人说：“要不要报警？”

为了不把事情闹到公安局，她迅速发布了一篇紧急公关：对不起！打扰到大家，占用公共资源了！我是博主大香姣本人，朋友圈的内容是我分享的一句歌词而已，造成了天大的误会！发完那条朋友圈我就将手机静音去工作了，实在抱歉。

黄羊羊在家里刷到这条公关发言，截图到姐妹群聊里，说，我笑得想死。

陈姣姣觉得好累，她重新缩回了沙发上，一边发呆一边机械地继续嗑起了瓜子。

她觉得宋羡的这些反应一定还是爱她的，他们一定还会再和好。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其实自己很喜欢这样，她享受那种两个人大闹一场分分合合之后又重归于好的感觉……这样才是真爱，毋庸置疑。

她想起自己被爷爷奶奶背刺的那一次，那是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家里大吵，闹离婚。甚至把结婚证和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就像自己磕的瓜子皮那样，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家里客厅的茶几上。那段时间陈姣姣一直提心吊胆的，有一天她趁着爸妈不注意，在早上上学的时候偷走了结婚证放在书包里面，午休时间拿去了爷爷奶奶家里。

她和爷爷奶奶说：“我爸妈要离婚了，这是他们的结婚证，只要结婚证没有了，就没办法去办离婚手续了，你们一定要藏好哦！”

她在偷窃结婚证之后过去的几天里鬼鬼祟祟，观察着爸妈的反应，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不见了，放在上面的是陈姣姣爱吃的一家烧鹅，爸爸坐在客厅看电视，而妈妈在厨房烧晚饭。两个人都笑眯眯地，看上去又和好了的样子。爸爸饭后把她叫来身边，闻她：“你见到爸爸妈妈的结婚证了吗？”

姣姣说我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