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胜男没有立马答应戴璐的邀请。
因为戴璐接下来亮出了她的条件:要加入她的团队,就必须和吕大为做彻底的切割。
“把技术团队全部换成我的人,以前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最后戴璐强调道:“我只要你。”
杜胜男只说她需要好好想想,便和王鑫离开。接下来的训练,杜胜男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有根弦被绷着,有点慌,也有点闷。
美女教练提醒了杜胜男几次,她才神游回训练中去。
结束后,杜胜男和王鑫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到临别之际,王鑫忽然问:“那个戴经理是不是喜欢你?”
杜胜男:“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讲究哥。”
王鑫清了清嗓子,竖起兰花指,妖娆地指向杜胜男:“我、只、要、你。”
“滚!”
戴璐之所以这么说,杜胜男觉得她一是害怕何意的团队里有间谍,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戴璐只想在年底的裁员淘汰中救下自己的人。
现在每个人都是泥菩萨过河,如果杜胜男是戴璐,她也会这么做。
在何意的团队中,像刘梓峰这样吃里扒外的,她可以眼睛都不眨就抛弃。至于李小埋,听何意说,很忠心,但能力一般,狠狠心也不是不能丢。可杜胜男想起把才开了一万公里的 Model S 顶配以 35 万价格卖给自己的高思敏,她就不得不心软了。
杜胜男没想到,她只是来健个身,居然直接就被推到了命运的三岔路口。
要么,舍弃团队,壮士断腕;要么,高风亮节,一起去死。
很显然,后者是很蠢的做法。
理智告诉杜胜男,她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她不知为何,关键时刻,居然想起高思敏那张脸。
想到她,就好像是看到了她自己。
如果是以前,杜胜男秉承着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她会坚信高思敏根本不在意这份工作。
现在,她变了。
因为在 HR 眼里,她自己就是一个不需要工作的人。
嫁给本地人,有房有车,老公年薪百万,直接躺平就好。
可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一个出来打工的牛马,都有自己的苦衷。
“讲究哥~”王鑫又凑了上来。
“滚你大爷!”
四环上昏暗的灯光拖着长尾向后延伸,算盘珠大的雪冷肃地扑杀而下,所有的车都比平常速度要慢。杜胜男谨慎地跟着前车,她紧紧抓着方向盘,有一种总算把自己人生紧握在手中的感觉。
久违了。
她把导航的声音调得很大,生怕自己错过路口。好在一路下来,十分顺利,她没有走错任何一条车道,安全抵达。
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尤其是对于何意来说,可杜胜男却非常有成就感。杜胜男并不希望何意现在就发现她刷卡买了辆车,把车停在了小区路边。
好久没有开车了,她不擅长侧边停车。杜胜男害怕马路牙子蹭到新车,车屁股送得不够深,导致回轮的时候,车进不去,她只有又开出去,再倒进来。如此反复十数次,才把车停了进去。
等杜胜男从车里出来时,蓬松的雪都堆满了车顶。她用手轻轻扒拉,将雪都细细地扫下,爱不释手。杜胜男往前走了走,确认车子自动锁上,才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小区。
离开之后,杜胜男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就这样停在路边,不会有熊孩子来划车吧?想到这里,杜胜男觉得她这种行为如同把自己的小孩遗弃在路边,竟然生出担心和忧虑的心情。
等走到小区楼下,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杜胜男抬头看向自己住了快十年的家,这是她六年来,头一次回来这么晚,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以这个角度观察过这栋楼。
黄红相间的楼体已经斑驳,和人一样,楼也会变老。小区花园的地砖已经坑坑洼洼,物业换过多次,但很快又会坏掉。楼前的几株银杏树冒出了嫩芽,忽然有一只狸花猫蹿过,它站在远处,看了眼杜胜男,又消失在夜幕中。
那棵银杏树下停着的是何意的车,一辆宝马 X5。杜胜男想起来,当年何宏远带他们去看车,说是买给他们小家的,她当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也能偶尔开一开。她兴奋地查阅了各种参数,滔滔不绝地在何意父母面前分析哪款车更好。现在,杜胜男回想起何意父母那微妙的表情,只想挖个地缝,把当时的自己塞进去。
人家那是买给自己儿子的,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
站在这个角度,杜胜男抬头就是房,低头就是车,只可惜她辛苦十年,任何一样东西都和她毫无关系。
她曾在一本女性主义小说《我才不想做家务》纪静蓉中读过,想通过“技术入股”走入婚姻,最终的下场就是一无所有。
在北京的这些年,杜胜男经常在深夜做同样一个梦,她独自坐在一只白色木船里,周围是茫茫无际的黑色大海。
她妄图成为海盗,窃取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到头来,她只是这片孤寂之海里漫无目的漂泊者。
就如同她以往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偷买”的包和衣服一般,这一次,她又像是间谍一样把“偷买”的车藏好。
杜胜男在楼下站了良久,雪打湿了她的肩膀,寒气沁入,她不得不往楼上走。等推开门,她忽然觉得这个家有些陌生。
这里不是抒情,是客观意义的“陌生”。
原本窗明几净,整齐美观的家没了。
客厅地板上一层薄薄的灰尘,茶几上放着吃剩的 pizza,翻倒的可乐瓶,褐色的液体已经干涸,黏糊糊地顺着白色的茶几而下,汇聚在地板上,和灰尘融为一体。
空气里除了芝士和培根的味道,还有一些酸腐气。
而沙发上正瘫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同样颓废的小女孩。
客厅昏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在女人脸上勾勒出阴森的光影,只见女人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