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从小在家当惯了田螺小子,长大后竟还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至少,第一个来我家的女同事对坐在我家沙发上这件事看上去没有太多抵触。

“你家确实不像凶宅。”

最后,薛岚用手指戳了戳放在茶几上的观音,像是猫在试探能不能推水杯,而她的下一句话更是堪比猫直接一脚踹飞电视机:“不过理论上来说你家可能真的有点问题。”

正在倒茶的我险些把开水浇在手上,震惊道:“什么?不是刚刚还说可能是那什么过拟合吗?”

先前在 ktv,我都已经拿出我妈的三等功为我家房子做担保了,要知道,在一个齐州人心里,体制内三等功的殊荣都是要供在佛龛上上香的。

我生怕薛师傅不愿意帮我,正要辩解,薛岚却打断我:“那只是我提出的一种假设,毕竟,我没有参与训练构架风水先生,只有推测。在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风水先生应该不是一个纯神经网络架构的模型,毕竟凶宅样本少,没有足够大量的训练数据,又有法律敏感的问题,纯神经网络架构会有‘黑箱’风险。”

要不怎么说,牛马还有火腿肠和和牛的区别呢。

我叹了口气,还没说话,薛师傅已经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纸笔,在上头写写画画,示意我过去。

只见,她在纸上画了一个三个枝桠的树状图,而三个枝桠上分别写着,公开记录,交易数据,还有网络舆情。

薛师傅托着腮,把手藏在袖子里,用那支黑笔在枝桠上画圈:“如果是我来构架一个评估房产是否为凶宅的模型,应该就会采用这样的结构,对于外行来说,你就想象这是一台凶宅检测机器,它检测三个主要变量,第一,是公开的新闻报道,来判断房产是否发生过刑事案件,第二,是交易异常数据,来判断房产的交易次数是否过多,价格是否过低,第三,是网络舆情,来判断房产在网络上是否有灵异传闻,负面信息。”

她将三个枝桠汇总在一起,通向了一个名叫“综合决策”的圈,在旁边打了一个问号:“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加上时间衰减的元素,比如说时间越久,影响越小,加减权重后进行综合判断,最后”

黑笔最终指向了一个一到九的评分。

薛师傅说道:“像是凶宅这样的敏感数据会直接影响到房价,所以用户对解释性的要求会很高,分模块处理就能保证用户最终能得到合理的解释,避免所谓的‘黑箱’。”

我脑子一热:“那我现在不就是被黑箱了吗!”

“嗯。”

薛师傅点点头,抬起那双藏在黑框眼镜下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我:“我说的这些都是不牵扯到人为运作的最好情况,ai 会保证你的权益,但人可不一定,因为凶宅数据涉及公民隐私不能公开,加上风水先生本身就是商业机密,即便在设计之初考虑到了‘黑箱’的问题,但你想要从它那里获得一个解释也很难,说不好等你的要求批下来的那一天,你已经不是心家的人了。”

听到最后我不禁眼前一黑。

本以为薛师傅特意请了假要来我家看看是有了科学超度的办法,结果到头来科学在资本家面前也是个弟弟。

要是这事儿没法在心家内部解决,未来等闹到了房产局,指不定上线第一天我爸妈就会从齐州冲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我家案子破了顺便再把我弄回海事局上班。

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比我现在住在凶宅里还恐怖,头痛道:“那我家房子之所以会评分 9,难不成是因为你说的这些因素都沾一点?”

薛师傅转着笔:“多半是吧,像是先前李涛说的那套房子,老人在家里过世了,新闻虽然没有公开,但是售价短时间内变低,邻里之间也会有传闻,只要闹上了网,有了文本就可以被抓取,变成影响评分的因素,至于你说的骨灰房,评分只有 3,我猜多半是因为没有死过人,价格也不低,只有网络舆情的话,评分自然不高。”

这么一说,我也大概开始明白,为什么我在网络上找到的那些所谓“凶宅”,风水先生给予的评价都忽高忽低了。

即便凶到电影都拍了八部了,但实际售价不变,且没有公开新闻,评分就不会高。

而相较而言,即便没有任何名气,但售价超低,且有公开记录打辅助,评分自然就会暴涨。

薛师傅确实是个好老师,很快就让我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理,那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

明明我去过派出所,也在网上搜了,302 一没死过人,二没闹过鬼,怎么就在贵评分系统里轻易夺冠了?

本以为解开了一个谜团,谁想到这下问题更多了,我满脑子都是问号,结果这时薛岚却忽然问道:“说起来,你现在还会像是以前那样爬树吗?”

“爬树?”

我的 cpu 一时间无法反应,薛师傅见状笑笑:“给你个 prompt,救猫,你还记得吗?”

要说父母都是警察的好处,除了从小到大都特别吸引犯罪分子以外,莫过于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在我们家为数不多的亲子活动里,挨打是一个重要环节,甚至在初中时,我就跟着我爸妈学会了基础的擒拿和散打,后头更是因为一次次跑派出所,八百米成绩直逼校冠军。

大学刚进学生会那会儿,某次开会,楼下忽然传来喵喵大叫,结果是一只奶牛小猫困在了树上,眼看就要叫消防,我一个做会议记录的生怕这么闹一通就下不了班了,上树直接将猫抱了下来。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学校的体特生,但是能够在五秒钟内上树的却只有我一个。

一些青春回忆涌上心头,我一时有些尴尬,实在不好意思说这都是之前给我爸妈操练怕了,为了躲他俩才学会的技能,干笑一声:“咱们一起工作这么久,薛师傅你就记得我爬树啊?”

她歪了一下头:“准确的说,我是记得那只猫,它是我喂大的,你救了它,我应该要谢谢你。”

“啊?”

学霸的脑回路经常让我追不上,我还没反应过来,薛岚已经将那张纸举到我面前:“以我的等级和权限是无法接触到风水先生的数据库的,但是,我可以大致想象出它的构架,只要逐条查清做排除法,提交证据,或许我可以想办法让模型进行局部修正。”

这一下,我终于听明白了:“薛师傅你要帮我?因为猫?”

薛师傅低头翻起手机联系人,闻言头也不抬:“当然是因为猫,不然难道是因为你?”

说话时,薛师傅的侧脸有些紧绷,换了别人来可能看不出,但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初中时就能认出在街机厅里摸人皮夹子的贼,现在上班了,就算迎面走来的是只猫,我也能看出它是不是刚往我水杯里放了蟑螂。

我爹以前和我说过,人在心虚的时候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会“变硬”,动作变僵,眼神变直,以至于从小到大我想在他面前干什么坏事就从来没成功过。

薛师傅在心虚什么呢?

我心里还在瞎琢磨,这时薛岚仿佛也意识到我一直在盯着她看,小声又补了一句:“我在公司里也不认识什么人,难得有人来找我,我也没有不帮你的道理。”

一瞬间,我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薛师傅过去为什么从来不住宿舍,也很少参加团建。

世上没有这么多六边形战士,强悍如薛师傅,也总有社交这个短板。

显然想要在公司里找人脉的人也不止是我……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作为人脉有什么用。

和学神的距离一下被拉近不少,我心里头安定下来,本打算力所能及地给薛师傅提供一些情绪价值当作报酬,结果这时她却忽然拨通了电话,一开口,原先还仿佛敲键盘一样的声音又冷淡了三分,深处还透着点火气,像是在伏特加里凿冰块。

“马上给你发个地址,立刻过来,有事找你。”

凭着我从小到大从未跌下过 5.0 的视力,我瞥了一眼屏幕,发现薛师傅给对方的备注是:王半仙(已死版)。

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凶宅开始变“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