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夜里,大凶的魅力便尽数展现。

刚一开门,我便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仿佛防盗门是个什么吹风机的开关一样。

夜里的 302 比起白天显得更加阴森了,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角落寂静无声,但却好似都藏着一对直勾勾的眼睛,在我开门的瞬间齐刷刷望了过来。

我现在只感激我的父母都是警察,从小我家的教育氛围就比较严肃,甚至至今我爸妈的来电铃声都是警歌,案子是说了不少,但归根究底,奉行的还是打倒牛鬼蛇神那套,也因此,除了经典的那几部,我脑子里的恐怖片储存量不够,对于鬼的想象力好歹有个上限。

一咬牙,我火速打开了全屋的灯,将观音安置在屋子正中,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硬着头皮将白天没做完的检查工作做完了。

冯望留下的那些木质家具有些年纪与我差不多大,实木,沉重且结实,深处散发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但好在,也仅限于如此了。

没有灵异电视机,更不存在有什么黑眼圈深重的小男孩住在我家衣橱里,简而言之,302 还是我收房时的 302,如果要我现在来选,它依旧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最好选择。

只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一套凶宅呢?

做完全部检查工作,我在观音面前打起了坐,默默盘算起马上的计划。

不论如何,我得在风水先生被公家拿走之前将我家房子的凶宅帽子摘掉,否则可想而知,一旦风水先生进了房产局,我要“伸冤”走的流程只怕是更多了,打电话进去都得按数字键转七八道。

然而,想要纠正一个正被全公司上下翘首以盼的赛博活神仙又谈何容易?这其中涉及的利益太大,一马担不下,更别说是我这种刚入行的初级牛马了。

和 ai 讲不通,和人类又没法讲,那还能怎么办……

我越想越是头大如斗,烦躁之余漫无目的地翻起了手机,结果,却忽然在微信联系人里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联系一下老同学?看看工程师有何话说。

找个内行人问问,那不是有个女同学

老同学在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

说起来前几天才在??刷到小区业主要求拆除骨灰房的视频

每天都来给老师投票!老师加油??????

早上十点又一次来到心家总部,我的心情已经完全变了。

昨晚回到家后,我本以为靠着菩萨加持,至少能睡个好觉,但事实证明,人的想象力总是在你最不需要它的时候无限膨胀,即便我脑袋里的恐怖片储存量不够,但面对一个只有你自己且空荡荡的房子,自己吓自己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已知死了三个人才能评分 9 的结论,一躺上床,我满脑子都是我爸妈在饭桌上说过的案子。

双警家庭的孩子从小在饭桌上听的故事可从来不是什么老板不做人或者公司食堂饭难吃,拿我爸妈来说,起手就是某某又复吸了要不就是抄了谁家的赌桌,再进阶,就是谁报案家里的黄狗叼来了一只人手又或是哪儿发现了一袋碎尸。

总之,虽说他俩为了照顾我幼小的心灵已经努力不把案子带回家了,但有些知识就是会以歹毒的方式进入你的脑子,并且在多年之后导致一场无可挽回的失眠。

一夜过去,今早我脸上的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晃晃悠悠地坐了快一个小时公交,终于到了钱江区的心家总部门口。

在这片产业园里,心家的大楼显得格外气派,大楼一角贴着一只团在窝里的小鸟,正是心家的 logo,寓意人人都可以找到一个心满意足的家。

我简直欲哭无泪。

但凡你们这套评估系统早上线半年呢,我这只小鸟也不会被你们这帮鸟人坑得这么惨。

只是事已至此,于情,这套房子是我留在钱安的底气,于理,它也不符合一般对凶宅的定义,我既不想退,也不能退,于是,就只能用尽办法替它平反了。

深吸口气,我走进大楼楼下的小鹿咖啡,由于工程部的工作性质和我们这些成天要带看客户的业务员完全不同,要坐班,我不得不在那里等到午休。

连着两晚没睡,铁打的牛马也撑不住,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晒了一会儿太阳,很快整个人就犯起迷糊,头一点一点,在玻璃上磕了两下,直到玻璃外传来一声敲击,仿佛直接敲在我天灵盖上,一下就将我震醒了。

抬头望去,窗户外头正逆光站着一个穿卫衣牛仔裤的女生,一头鸟窝似的头发藏在帽兜里,胸口印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猫头,因为习惯性买大一号的衣服,两条长长的卫衣袖子将她的手完全遮住了。

见我醒了,薛岚对我歪了一下头,示意我跟她走。

按照我爸妈老一辈的说法,年轻人在职场,最重要的就是要打好关系,有了自己的人脉,之后做什么都方便。

曾几何时,我对这一套也是嗤之以鼻,直到这一回,当我在微信里看到薛岚的联系方式,一瞬间,我简直想要回到大学,给那时勇闯学生会的自己磕两个。

四年前,我进学生会组织部的那一天连自己都是懵的。

或许是骨子里的考公基因作祟,我在大二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给学生会投了一封简历,本以为肯定没戏,但显然在钱安这个地方,大学生对做网红的兴趣远大于做校干部,于是,在递交简历后的第二个星期我就去学生会报道了。

也就是在当时的干部迎新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身为信息部干部的薛岚,那时,她被学生会里的其他人亲切地叫做薛师傅。

总的来说,19 岁的薛师傅和 23 岁的薛师傅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变化,都穿着如同高中生一般的 oversize 卫衣,一双眼睛虽然大得惊人,但因为近视和睡眠不足的缘故,看起来总是有些无神,就像是两面不透光的玻璃,看人时虽然毫无神采,但在看电脑时多少还能有点反光,反倒显得精神一些。

大学在学生会时,薛师傅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大多数时候都缩在角落里,戴着卫衣帽子敲电脑,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时她在搞的项目可不是什么寻常课后作业,而是我们校园网移动端的 app。

身为钱安大学计算机系出了名的大学霸,薛师傅一直是一个校内传奇。

截止到我进学生会那会儿,薛师傅手上已经有了一堆国内外编程比赛的奖杯,拿出来就能随机吓死一个大一新生。

更不要说,作为一个在大二就能参与构架校园网 app 的本科生,薛师傅的校内成绩也是一骑绝尘,只是因为她一直在校外租房子,每天独来独往,根本不存在室友,所以大多数人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佬。

大三大四时,薛师傅来参加学生会会议的次数少了,据说,是找到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前端的实习,还没毕业拿到的工资就够覆盖她的校外租房。

如今一晃四年,和薛师傅再一次见面时她已经能算得上是我领导,我不敢怠慢,脑袋刚一清醒就拿着早已买好的咖啡追了上去,陪笑道:“这两天睡太少了,来,不知道你要喝什么,给你买的拿铁。”

薛师傅接过咖啡,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领着我快步走进一家店,我抬头一看,竟是一家 ktv。

我大为震惊。

要不怎么说,工作是一种人格改造。

记忆里,几乎每一次学生会聚会薛岚都不在,而她之所以会被叫做薛师傅,就是因为只有干活的时候才能找到她,就好像只有你家水管漏了你才会想起水管师傅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究极 i 人薛师傅,工作两年竟已学会唱 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