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是汪大川还是郭颖才?

如果是汪大川,倒可以理解,毕竟高铭攒的那次饭局上,他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汪大川也许是经过高铭这个层面了解到他、推荐他的。至于郭颖才……宋魁和他没有过交集,也并不熟悉这个仅到任平京不到两年的书记。

从郭颖才的角度来说,对他应该也是不了解、不熟悉的。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这个推荐人是汪大川的可能性都更大一点,但是宋魁却还是想不明白汪大川的这步棋是什么目的。

最终人选会不会是他,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宋魁犹豫着是否该告诉江鹭。

这不能不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曾经他们两人翘首以盼,无比畅想着有一天他能回到平京来,回到她们母女身边。此前他也反复多次生出过这似乎不切实际的愿景,然而,现在真到节骨眼上,未来要面对的诸多复杂局面还是盖过了单纯的欣喜。

更何况,以江鹭现在对他的态度,她还会对此抱有期待吗?

不论如何,宋魁还是觉得该知会她一声,有个准备。

整个暑假期间他们就见了寥寥几面,上周回家,她对他的态度虽然不至于冷淡,但要说热络也是绝算不上的。宋魁觉得她现在只把他当一个室友、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对待。即使他于心不愿接受这点,但客观来看又何尝不是如此?

电话接通了,他带着些讨好问她:“忙什么呢?”

江鹭平淡答:“备课。怎么了?”

“秋秋呢?”

“写作业呢。”江鹭放下笔,“你要跟她说话?我把电话拿给她。”

宋魁赶紧道:“别打扰孩子做作业,我就是跟你聊两句。”

江鹭有点意外,平时他来电就是问问女儿,随口关心两句,告知她什么时候回家或者因为什么事不能回家。有时她都觉得自己像他的秘书、家里的保姆而不是他的妻子。今天突然打来电话为了聊天,不像他的风格。

“闲聊?还是有事?”

有事倒的确有事,但宋魁不想他们之间除了这些正事、大事无话可谈,“先闲聊两句,再说正事。”

江鹭莫名感到一阵别扭,看看表,“快十一点了,你有正事还是赶紧说吧,我还得早点忙完早点休息。”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不解风情有些扫兴,但感情这种东西像是机器,长久没有磨合、润滑,出现生锈卡顿、迟滞抗力也是难免,他得容纳也允许她主观上的排斥。

宋魁只得直言相告:“我可能有机会调回去。”

江鹭听完一时没反应过来,“调回哪儿?”

“平京。”

“哦……”她愣了一会,心中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这曾是她所期待的,现在却忽而感到一阵惶恐和退缩。

但不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她还是重振精神答:“那是好事啊,这回的可能性大吗?”

“不知道,也可能最后还是白高兴一场。本来没想这么早告诉你,回头敲定下来人选不是我,又得失望。但是不管怎么说,有机会,我也想努力争取一下。”

江鹭忍不住想,如果他真能调回来,离得近了,他们的感情和心是否也会走近一点、贴紧一些?这些年因为距离而产生的隔膜、误解,因为无法相见带来的疏离能被消融吗?这颗几乎要冷了的心也可以再度被捂热吗?

她不可遏制地产生期待,心情也明亮起来一些,“挺好,我和秋秋都盼你回来。”

“如果回去了,得跟何崴搭班了。”

他不提,江鹭都差点没想起来,何崴现在已经干到市局副局长的位置了。

何崴的父亲与她姑父是大学同学,两家一直有交往,她与何崴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上大学后,他向她表白过,但她没同意,两家家长也不支持他们恋爱,他便进了部队。转业后他分配到县公安局,凑巧也当了警察。

江鹭猜测何崴对她是没有放下的,但他不再提起,主动退回到普通朋友的身份与她相处。这样的退让,多年相识的情谊,让她也很难坚决地切断他们的交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何崴和她们夫妻算是维持着还不错的关系,经常借着请教宋魁的名义约他们吃饭,坐坐。江鹭跟他和当年玩得好的另一个共同好友,也三不五时聚聚。直到宋魁调到县局去,各自的工作、生活都忙碌起来,这种联系才渐渐减少。

宋魁不算是个太小心眼的男人,但对何崴,大概因为他们同在公安系统的缘故,所以总展现出某种微妙的态度。

这种态度江鹭曾仔细地揣摩过,分析过,他在内心里对何崴应该是反感的,是摈弃的,但表面上又要伪装出友好,表现得大度。人前是对待一名故友、旧识,私下里却无法控制敌意,将他视为情敌。这就是男人吧,有时候他们身上的扭捏比女人也未见少到哪儿去。

她只得道:“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你们搭班不是应该配合更默契。”

宋魁心底冷哼声:“之前跟几个老下属通话,听他们说何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把市局搞得乌烟瘴气。具体我就不给你转述了,省得你觉得我听风就是雨,对他有偏见。总之他和我压根就不是一路人,配合默契?怕是不添堵都不错了。”

不可否认,从各个方面看,何崴和宋魁都是大相径庭的两类人。只是她还从没有从工作方面了解过何崴。“把市局搞得乌烟瘴气”,宋魁能说出这话来,那证明对他已经是相当有芥蒂和看法了。

回想起来,今年初,何崴去姑父家拜年时江鹭还见过他,那会儿她就觉得他是比以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种变化是什么,也许是市侩、是功利……

很好看吁

第十一章

平京的夏,与别处是不同的,过了八月,白天还被炎日炙烤得滚烫的空气,到了夜晚温度却又降下来,微风习习,凉爽宜人。晚风如海浪,冲刷着道旁的北国梧桐沙沙作响。

近些年,梧桐几乎已成了平京的市树,在街道两旁整齐划一地栽种起来。有一种说法,中国本土的梧桐,因为黄河流域气候变化,早已不能适应而被淘汰了。现今北方所见的大部分梧桐,都是引入外来的“法国梧桐”。

这样的梧桐,树干粗壮,树形端整,生长迅速。由于枝繁叶茂,叶面阔展,树冠遮荫面广,所以成为非常理想的行道树。但是,虽然是“法国梧桐”,它却并不属于梧桐科,而是因为叶形和梧桐很相似,所以才被一以贯之地称为梧桐了。

民间认为梧桐是吉祥之树,能引来凤凰。凤凰从南海飞到北海,沿途非梧桐树不栖。亦有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凤求凰、梧与桐,指代的便是长相厮守的男女情感。

选择梧桐作为城市的景观,未尝也不是出于这样美好的愿望。但是,法国梧桐却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真正的梧桐,怎么可能引来“凤凰栖”,又怎么可能承托得起那样美好的情思与寄望呢。终究是一种代替、一种宽慰罢了。

谭婧走在微凉的夜里,每每看到梧桐,便想到自己。想到何崴心中那棵梧桐的名字,从来都不是她。像她这样的女人,也不过是这一列列、一排排平凡又普通的行道树而已,李代桃僵、阴差阳错地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回到家,偌大的复式二层小楼空空荡荡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儿子在市重点中学念书,寄宿制,每周末才回家一次,暑假又去参加国外的游学夏令营。何崴则是一周都难回家几次,但凡回来,也是后半夜了。

谭婧知道,他对她本就无多的感情早已在这么多年的磕绊与争吵中消耗殆尽,这段婚姻实际上也早已名存实亡。

何崴在外有情人,五六年前她就得知了这件事。当时她闹过,哭过、吵过,想过跟他离婚。可是分开了,她又能找到什么样的男人?彼时何崴已经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下一步就该是二把手、甚至可能是一把手,在他这棵大树底下,她和儿子终归是好乘凉的。所以她忍了下来,也告诉自己,必须忍下来。她的感情和婚姻已经失去,失败,她不能在自己和孩子的人生上也落得一败涂地、凄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