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海风很冷,尤其在阴天,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我依然常常去海边散步,黄昏时分,我喜欢盯着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奶油橘色的夕阳,直到它消失不见。
我固执地想,到了春天我就会变好的。可是冬天总会到来,就像奶油橘色的夕阳,总会消失的。我艰难而安静的生命,被抛弃在了一切循环往复之外。
可如果不能再见到裴以北,那被这个世界遗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零二四年七月,我结束了所有的治疗。
“要立即返回新库市吗?”医生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她的提议。爱不必急于求成,我决定再给自己一些时间。
医生笑了笑,说我看来是真的痊愈了。
我依旧在图书馆当临时工,有一天邵嘉越还了所有借走的书,说她要走了。我开玩笑地说,她总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容易失去朋友。她摇摇头,并不以为意。她说她并不是居无定所,只是随着爱漂泊。
一个微风的夜晚,我为她们在海边办了一个篝火欢送会。跳动的火焰映出海光与天色,我见证了她们的求婚。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我最后一次拜访了我的医生。
屋子里窗明几净,她给我做了一杯热腾腾的拿铁咖啡,我把杯子捧在手心里,很暖和。
她站在一张大桌子前,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最近买的一副一千片的拼图。我隔着桌子站在她对面,跟她分享最近碰到的趣事,比如烧焦了一条鱼、养死了一盆香菜,又比如好不容易粘好的海玻璃拼贴画,在挂到墙上之后,只隔了一晚上就散架了。
“打算要回去了吗?”她问。
“嗯,去找我的天堂鸟。”
在离开裴以北两年零两个月之后,我终于踏上了归途。
第54章
飞机落地时,正好下午两点。
我走出舱门,秋季的暖阳立刻铺满了前路,像是无声的欢迎仪式。我意识到,关于什么温度该穿什么衣服这个问题,我还有很大的钻研空间。
酒店订在市中心,我乘出租车一路过去,发现许多两年前的施工现场都已经拆掉了,一部分变成了白领们出入的高楼大厦,一部分变成了新的施工项目。只有糟糕的交通状况,纹丝不变。
出租车司机热情地帮我把行李箱从车上抬了下来,叮嘱我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我站在路边,先是在手机上给他点了好评,之后才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拎着包去酒店前台办理入住。忙完这一通,我的后背沁出了一点汗,衣服的布料黏在背上,有点不太舒服。
我往电梯间走去,包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腾不出手,就想走到电梯间再接。偏偏这家酒店的大堂太空旷,我的手机铃声于是在整个大厅里回荡着。为了结束这种尴尬场面,我在大厅中央接起了电话。
“南楠!”邵嘉越充满活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跑哪儿去了?我刚回来就往你家里跑,结果房东阿姨说,看到你早上提着行李箱出门了,你出去旅游啊?”
“邵嘉越,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微信吗?绿色的,就在你手机的应用商店里,你下次找我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哎呀,这不是太久没见,上门拜访以示我的热情嘛!我们刚度蜜月回来,给你带了礼物来着。”
“礼物留着,等我回去再给我。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个蜜月……度了四个月?”
“前两个月在结婚,后两个月才算蜜月。不说我,你跑哪去了?”
“回新库市了,刚到酒店呢,不跟你说了。”
“欸……等等等等!新库市?你去那干嘛?去找你前女友啊?”
“不是前女友,我们没有分手。”我严肃地纠正道。
“好好好!看来还是为了你的宝贝女朋友,你忙吧。哦对了,礼物里有吃的,放不了太久,我帮你吃掉好了,不用谢。”邵嘉越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留下一阵忙音。
酒店大堂中央的上方挂了一块LED大屏,刚才播放的是酒店宣传片,我低头把手机放回包里,忽然听到它念了一家律所的名字。
过去裴以北常在我耳边念叨,说这家律所有多好多好,所以我一定不会听错。
我好奇地抬起头,发现屏幕上是本地电视台在为一档纪录片打广告。现在出镜的,正是这家律所在的那栋楼。蔚蓝的天空下,摩天大厦直冲云霄,我认出了角落里的一家甜品店,过去我常在那里等裴以北下班。
“你也看这档节目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他望着大屏幕介绍道,“这是我们电视台最近主打的系列纪录片,宣传法治的。”
我转头看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并没有看过,不过从预告片看来,应该是不错的纪录片。我重新转向大屏幕时,镜头从律所环境切换到了律师群像。
他笑着说我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这档记录片最近的收视还不错。我依旧盯着大屏幕,不过还是配合他讲了几句场面话。
“你是……来旅游的吗?”他问。
我满意地等来了想看的画面裴以北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不像穿得一板一眼的男律师,她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和修身的裸色半身裙,头发剪短了些,只到齐肩的位置,手表是我没见过的款式。她说了两句一看就是背稿的词。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裴以北的画面结束后,我转头问身旁的男人。
“没什么,看你拎着这么大的行李箱,就问你是不是来旅游的。”
“不是,我来探亲的。”我摇摇头,礼貌跟他道别。
在酒店安顿过后,我打车去了北山公墓。
公墓旁边的花店常年只有菊花不断货,我觉得菊花太老派,于是让司机提早停了车。下车后,我走进街头一家花店,这里距离北山公墓只有三条街,因此店里白色调的花明显比普通花店多。
我拿起一枝包装精美的红玫瑰,它就放在进门很显眼的位置,酒红色的花瓣上沾着水珠,不需要凑近也能闻到香味。
顺路给裴以北带一枝玫瑰的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修剪花枝的店员正要朝我走来,挂在玻璃门上的风铃忽然摇晃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叮铃铃的响声,紧接着,一个男生推门跑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进门的时候下意识低了低头。午后天气微凉,太阳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他额头上却冒着热汗,胸膛上下起伏着,像是跑了很远的路,或者是跑得很急。
“你好,店里还有玫瑰花吗?要红色的。”他问。
“店里好像没有了,新到的都是预定的货,散卖的玫瑰就剩……”店员说着朝我投来了为难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