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我在裴以北衣服上蹭了蹭,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她脖颈处散发出的西柚香气钻进我的鼻腔,让我回忆起了另外一件事

几天前,我上完早上的德语课程,被告知负责下午授课的老师请了假,于是平白捡到了半天假期。

裴以北的午休时间到下午两点过,大约一点钟,我带着麻糬蛋糕到了他们律所楼下,想给她一个惊喜。蛋糕是在我常去的甜品店里买的,裴以北不喜欢吃甜食,唯独这款蛋糕她肯赏光。

我不喜欢写字楼里前台打量的目光,这天春意正浓,我提着蛋糕在大楼外的一棵樱花树下等她。我刚要给她打电话,却看到一个跟裴以北很像的身影从自动门里走了出来。

她朝着跟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快步追赶她,手里的蛋糕被甩得像在坐海盗船,但也只追上了一点点。

我拖着发酸的小腿继续追她,到了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才好不容易确定这个人就是裴以北。她很少有走得这么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为了工作,可她现在两手空空,只背了一个小斜挎包。

“欸,裴……”我站在斑马线的另一边朝她挥手,才喊了她的姓,绿灯就变成了红灯,一辆启动的公交车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

车辆接二连三地驶过,我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拿着手机,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打电话给她。

我朝她走的方向望去,接下来,她依次会经过一家大型超市、一家星级酒店、一座购物广场,还有……一所私立医院。

红灯一结束,我就小跑着穿过了斑马线。我远远地跟着她,看到她拐进了医院。

医院里跟踪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跟踪王征的经验,这次跟踪起裴以北很轻松。相比之下,她去的地方就不是很轻松了。

“精神卫生科”,我站在指示牌前,盯着这五个字出神。

那块麻糬蛋糕被撞得没了形,到最后也没送出去。我在精神卫生科的候诊厅里,心烦意乱地坐了一整个下午,自己把蛋糕吃掉了。

这家医院的这个科室好像不太忙,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裴以北去的那间诊室,空了很长时间,我在自助挂号机上挂了个号,推门走了进去。

诊室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医生,穿白大褂,戴了一副框式眼镜,头发理得很短,是非常普通的长相。或许是因为皮肤比较白,人也打理得清爽,看上去很斯文。

见我进门,他指了指办公桌旁的一张凳子,让我坐下。他点了几下鼠标,问我到这里来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很符合我对一些文艺作品里的心理医生的想象,讲话的声音温柔且平和,对待来访者礼貌而富有亲和力,尽管严格来说,他是一名精神卫生科的主治医生,而不是心理医生。

我在凳子上坐下,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块亚克力座位牌,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叫何涛。

一个普通的名字,我想。

“你好,到这里来,是有什么症状呢?”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回过神,将目光从座位牌上收回来,坦白地说,“我没什么症状,我到这里来,其实是想问您下午第一位病人的情况,她叫裴以北,她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他轻轻皱了皱眉,像是在整理混乱的信息,他又点了几下鼠标,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妹妹,”我胡诌完,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我跟她关系很好的,但她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个事,我很担心她。她的生日、工作单位、住址,甚至身份证号我都……”

“等等,你先别急。”他打断我焦急的状态,缓缓地说,“裴以北下午是来过,你说你是她的妹妹,可是你的个人信息上……姓吴?”

我一时哑口无言,心里后悔就不应该挂号,直接进来就好了。

眼见就要被拆穿,情急之下,我冒出了几句真话,“因为我是被拐卖儿童,很小的时候就丢了,去年年底才找回来的,改名字手续还没来得及办。”

“去年年底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还没有处理好相关手续吗?”

“那是因为我妈妈她……总之牵涉的人很多,每个人又都很复杂,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那你呢?找回失散的亲人之后,感觉怎么样?”

我突然冷下脸,把最开始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过了,我没什么症状,我只是很担心裴以北,希望您至少给我个方向。”

“我并不是说你哪里不好,”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微笑着说,“只是有点惊讶。”

“惊讶什么?”我问。

“听你的描述,你应该经历了不小的变故,但你说得很轻松。”

“可能是我心态比较好……还是说回裴以北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停顿了一会,说,“既然她没有跟你说,就说明她不想让你知道,你只要把她当成普通人正常相处就好了,不用特别关注。”

“她的病症是器质性病变,还是心理状态方向?”

“这属于病人隐私,我不能透露。”

“她的职业是律师,会接触到很多人。您是精神科医生,您一定比我清楚,许多爆发状态的导火索,就是某个人做的某件小事。如果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我就没办法帮她。”

“这么说吧,我跟她见过不止一次,我相信她能处理好。”

我垂下眼,不再指望从他这儿问出什么,而是说,“过几天她要去农村做法律援助,农村里的纠纷总是琐碎一点,我会跟着一起去,有什么刺激源是需要避免的吗?”

“我认为没有。”他平和地微笑了一下,说,“她的情况并不严重,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工作。”

“是因为快要痊愈了吗?”

“精神类的疾病,医学上很难用痊愈来概括。你刚才说你们要出差一趟?”

我点了点头。

“那等你们回来,要是觉得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挂这个号。”他打开抽屉,拿了一张名片递给我,补充说,“不是私人联系方式,是工作室的,我周末坐诊。”

他平和的语气似乎带了点镇静的作用,我因此忽略了他话里省去的主语。

我接过名片,道了声谢。

那是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的名片,我只简单看了一眼,就塞进了口袋里。

大巴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司机又漂移过一个转弯。这回我没有被甩开,因为几分钟前,我才把裴以北抱得更紧。

没多久,大巴车停了下来。裴以北叫醒我,我跟她一起下了车。站在这片水泥地上,我仿佛回到了一切荒谬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