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襄,你在看着我吗……”

隔着时空,他向她伸出了手……

这是谢雪臣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他黯然背过身去,不忍再看回溯法阵中的惨剧。

这便是逆天而行的代价吗……那他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只要这代价由他来承受,那便足够了……

谢雪臣看向手中的长生莲,长生莲摘下之后便不断地缩小,最后竟自行炼化成了一颗莹白的珠子,与赤色莲心子同样大小,只是香气与色泽不同。谢雪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白色莲丹放入口中,吞咽入腹。

须臾片刻,一股暖流自胃部流向四肢,他感觉身体似乎在变得轻盈,他没有运转灵力,双脚便自然而然地离开了地面,漂浮起来。暖意涌到眼中,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看到通向落乌山顶的方向出现了连绵不绝的白色阶梯。

天梯!

潜光君说的果然是真的!

谢雪臣心中一阵,抬脚踩上了第一阶天梯,与此同时,他便感觉到灵力的运转凝滞了,他甚至感觉不到神窍的存在,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凡人。还未等他做好准备,狂风便扑面而至,携锐利无比地罡气划过他的手臂。那无形的风也无处躲避,似乎针对他而来,毫不留情地在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痕。

谢雪臣乃是法相之躯,躯体坚实远非寻常修士可比,但在这天梯之上,被禁了一切异能,只能以肉体硬扛,而仙风罡气又锐利无比,竟破开他的防御,留下了深深的沟壑,鲜血涌出,湿透了白衣。

三万八千层阶梯,三万八千刀凌迟。

谢雪臣淡淡一笑,拾阶而上。

又一刀,落在左腿。

下一刀,落在胸前。

步步天梯,仙风罡气阻挠着试图登仙的凡人,狠狠地落下一刀又一刀,却无法逼退那些心意坚定之人。

谢雪臣只担心罡气伤了眼睛看不清路,他以手覆面,护着双眼,双手很快便遍布刀口,露出森森白骨。

一身白衣染得艳红,脚下的阶梯步步红莲,触目惊心。

铃儿……

千刀万刃寸寸凌迟着躯体,同一处伤口反复地落下风刃,皮肉尽碎,乃至深入骨髓。

两万三千九百八十……

他在心中细数着,又迈上了一层。

风刃刺入左腿髌骨之中,锯骨断筋之痛让他难以支撑,向前半跪在天阶之上。鲜血淋漓的手颤抖地撑着台阶,汗水混着鲜血不断地滴落,乌黑浓密的长发也被冷汗湿透,黏着渗血的鬓角。清俊矜贵的一张脸,也难以避免地划过道道血痕,只留一双凤眸坚定地看向前方。

或许是天阶的神异,他的意识并未因剧痛而模糊,反而越来越清醒,那每一刀的剧痛也如此的清晰,每一刀都在逼着他回头。

可是他没有一息的犹豫和退缩。

只是疼而已,皮肉之伤又如何,断筋裂骨又如何,便是爬,他也要爬到天宫神庙中去!

因为有人在等着他……

铃儿……

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以此来汲取前进的力量。

两万三千九百八十一。

两万三千九百八十二……

一记风刃扫过眉峰,渗出的血落入眼中,双目刺痛,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笼罩在血雾之中。

他回想起铃儿在他眼前坠落的一幕,他的眼中也是这般的刺痛,眼前的世界也是如此的猩红。

铃儿,我应允过你的事,还有许多未能完成,千年之约,才走过几日,你怎能违背诺言,离我而去……

那枚金丹,应是在落乌山时被她拿走的,可那块玉佩,他竟不知何时被她藏在身上,她便是知道如此,才会选择与桑岐同归于尽。

谢雪臣恍惚地想起,他似乎从未问过铃儿,为何对他深情至此,牺牲至此,可如今想问,她却是已经无法回答了。

如果未曾遇到过他,未曾爱上过他,她纵然少了许多欢乐,却至少仍然活着。

如果不是他解了悟心草的毒,她也不会因他而死……

另一记风刃刺入右腿髌骨之中,谢雪臣倒在冰冷的天阶之上。他撑着双臂,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攀去,双手无力再遮挡眼睛,终是让风刃划破了双眼,他闭上眼,两眼鲜血流下面庞,眼前只余一片漆黑。

三万一千八百二十三。

三万一千八百二十四……

即便看不见,他依然没有迷失方向,依然坚定地向顶峰攀登。过了雪线,罡风变成了朔雪,落在伤口处,却是火辣辣的剧痛,尖锐刺骨,令最坚毅之人也忍不住浑身颤抖。

谢雪臣甚至庆幸,若当日死的人是他,铃儿也会毫不犹豫吃下长生莲,来攀登这三万八千阶的天梯。这样的生不如死,他不忍心由她承受。他只盼在这天梯尽头,能找到复活她的方法。

三万七千九百九十九。

三万八千!

终于,他登上了天梯尽头,那绵密的朔雪骤然消失,风声不再,四周一片祥和宁静。温暖的气息包裹着身体,若有若无地抚平伤处的剧痛。谢雪臣以长剑为支撑,摇摇欲坠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伤势便减轻了一分,慢慢的,双眼恢复了知觉,模模糊糊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天梯尽头的一切仿佛都漂浮于云层之上,脚下踩着看似绵柔的云团,但落足之处却又分明坚硬如平地。云上世界缥缈朦胧,远远似有亭台楼阁隐于云雾之中。谢雪臣缓缓走到了近处,看到亭子里有一张玉石雕刻而成的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棋局堪堪过半,对弈的双方却不见踪影,而一旁的桌上摆着清香四溢的水果,被摘了一半的葡萄,被咬了两口的桃子,还有倒了半杯的仙茶。不,不是倒了半杯,而是有人喝了一半。似乎有人在这里对弈,有人在这里闲话,有人在这里品茗,但一切却又忽然中断,戛然而止,人消失不见了,这一切痕迹却留存了下来……

谢雪臣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寒意,他别过眼继续向前走去,寻找神庙的所在。

走了许久,他终于看到了一座看似神庙的宫殿,四角飞檐如龙首,灵雾自龙口处喷涌,庭前悬挂一口钟,香炉之中染着三炷香,也不知烧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