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情实在沉重,没多说什么,冲出了帐篷。

屋外的空气也并不新鲜,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看到恩斯站在那群医疗兵旁边进行指挥,缓步走了过去。

恩斯是经验丰富的前线老兵,应该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此刻,她很想和恩斯说说话,不管说什么。

奈苗只走了几步,脚步便定住了。她死死地盯着躺在边缘的一名医疗兵,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艾尔。

是艾尔,浑身是伤,还流着血的艾尔。他身上只有简单的包扎,也没什么人看着他,有限的兵力和医疗资源都用在了他旁边那些更高级的医疗兵上。没人在乎他,除了奈苗。

奈苗扑上去,跪坐在艾尔身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口,喊道:“他需要治疗!”

一名正在看仪表的向导头也没抬,说道:“药不够。”

药不够?多么可笑的理由。奈苗身子颤抖起来,她忽然想到,大概艾尔一次次看她假死时也是这般彻骨的恐惧,或许他只是不想再承担这样的恐惧,才会选择无言的离开。她扯住那名向导的袖口,问道:“为什么药会不够?”

“……他本来就不在这个队伍的编制里,是临出发时加进来的。而且,本来资源有限,救援时会考虑优先级。”那名向导无奈地看着她:“你还是第一次上前线吧?医疗兵没有拯救的价值。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又不会对白塔做出贡献。”

“……”

这周围全是仓促忙碌的友军,奈苗蹲在其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孤立无援。他们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做什么?

她手凉得彻底,却觉得手下艾尔的身躯更凉。他在走向死亡,死之前还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奈苗抬起头,绝望的眼和恩斯对上了视线。那一瞬间,身体比理智更先动起来,她冲过去,攥住了他的手。

“救他。”奈苗咬牙说道:“救他,我会把那名哨兵疗愈好,我保证。”

恩斯平静地看着她,沉声道:“救他,意味着另一名本该活下的医疗兵会死。”

其他人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少数几个还有意识的医疗兵也睁开眼,投以恳求的眼神,可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那些指挥官们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讨论他们的死活。

奈苗的心揪起来的痛,可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选择。她毅然决然地说道:“如果这样,死去的那个人,应该去恨白塔。”

第37章 回忆 手术台

短暂的沉默后, 恩斯说道:“哨兵的优先级确实比医疗兵高。”

这么说,便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奈苗眼前一亮,其余几位医疗兵却只能痛苦地合上眼。艾尔比他们低级, 因此他们得以优先治疗, 但优先级更高的哨兵出现后,他们就成了任意处置的耗材。从始至终,他们都没什么选择权。

恩斯重新分配了任务, 跟着奈苗走到堕落哨兵的营帐里。里面仍是那几个人坐着, 一人正握着哨兵的手,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奈苗说道:“中校,我想请大家都离开, 这样我会更容易进入疗愈状态。”

S级向导闻言抬起头, 惊讶道:“这很危险。”

从没有向导愿意独自疗愈一名已经堕落的哨兵, 更何况这里的拘束条件十分简陋。

恩斯意味深长地瞥了奈苗一眼, 说道:“我来看守,你们先出去。”

“是,中校。”

其余几人撤离后, 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但这空间仍是太小,恩斯又是极其敏锐的哨兵,向导精神体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轻松察觉。

如果没有瞒住, 可能要拿出对付安白的手段来解决恩斯了。

奈苗并没有应对恩斯的把握,但事到如今,为了救下艾尔的命, 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决绝地闭上眼,握住哨兵滚烫的手,从胸口唤出她的小猫。

猫探出头之时, 便迅速扩大成一人多高的体型,钻进哨兵的精神世界。她发觉恩斯的精神体似乎随之一颤,那强势的精神力仅仅是抖一抖,都让奈苗不由得绷紧了身子。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绝对无法在恩斯面前隐瞒。

猫似乎察觉到她的动摇,再无一份压抑,瞬间膨胀成四五倍的高度,将世界从中撕开。

哨兵仍在昏迷中,但痛苦地喊了出来。奈苗都忘记了,原来被攻击的哨兵会如此的痛苦,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身上如进入火炉一般滚烫的红,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声嘶力竭,如被凌迟一般的痛苦吼声。她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安白就是无数次承担这样的痛苦,又在痛苦中压抑住吼声,变成更剧烈更凶猛的冲击。想到安白让她的猫变得更加狂躁,尖锐的利爪瞬间将那枯萎世界撕扯成碎片。奈苗忽然想,原来当她不再压制力量时,摧毁一名哨兵只需要三十秒。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背上。奈苗身子一抖,听到恩斯说道:“该疗愈了。”

她因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紫的手松下来,轻轻垂到哨兵身侧。猫呜呜地叫了几声,缩回小猫的样子,慢慢地舔舐马的那具白骨。

她疗愈的速度并不快,更何况这世界被撕得支离破碎,损害度太高。漫长的疗愈时间里,她感受到恩斯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在外指挥士兵。屋中只有她与那名昏迷的哨兵,她终于可以喘息。松懈下来的大脑开始不断重映那个晚上破坏与重建。

安白的自愈能力惊人,因此不用她用出太大的力气,就可以迅速拼成他的城堡。城堡一次次衰败破碎,又一次次重新建成,每次都有微小的形变,但那时她不曾察觉。最后,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诺雪说他已经堕落了,是初见时他伪装成的那片废墟,还是更惨烈更恐怖的样子?如果可以再次见面,那只骄傲可爱的金毛犬,会变成她不认识的物种,龇着牙朝她吼叫吗?

明亮的白炽灯,无数穿着白褂子的医疗兵,大夫和护士,尖锐的手术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脑海中忽然插入一个格格不入的闪回,打断了她对安白的回忆。奈苗不禁皱起眉,她试图回忆更多相关的画面,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那时她很痛很痛。

这大概是她身上疤痕的来历。奈苗忽然醒悟。关于这道痕的过去,她记不得太多,回忆也总因痛苦中断。在这样的世道下,做什么手

术都不是异常的事,她也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此刻也有些好奇,为什么身边会围着一些穿着制服的人?

除了医生外,还有士兵看着她做手术吗?

淡淡的微笑,紫色瞳孔冰冷冷地看着她。

奈苗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并不停地颤抖起来。她好像想起来,做手术的那时候,老师也在床边看着她。那样并不担心的,漠然而又有些许期待的表情。

胸口的疤痕疼的厉害。又似乎不仅仅是疤痕在疼,更多来自胸腔里咚咚跳动着的心脏。每次眨眼,世界都会变得更黑,更模糊。她想在晕过去之前叫来恩斯,但恍惚之中竟忘记了他的职位,喊道:“上尉……”

奈苗睁开眼时,和一人一起躺在一间新的营帐里,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外面有铲子松土的声音。她侧过头,看到身边躺着的是脸上恢复血色的艾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她早就知道,从来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有想救或不想救。

她轻轻捋顺艾尔散乱的头发,没有打扰他休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营帐。她想去找恩斯到个谢,再试探下他对自己攻击型精神体的态度,但刚走出一步,便停住了脚步。

那边几名士兵正在挖坑,埋葬几具被包裹齐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