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清晨会吃上娘亲亲手熬的粥,娘亲会换着花样给他们熬粥, 有时候有时候是皮蛋瘦肉粥, 有时候是山药鸡丝粥, 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吃完了便都各自去忙。
中午她会帮着娘亲在厨房里炒菜, 父亲偶尔也会过来打下手,她忙完自己?的事?情就会与?何顺颂一起出门砍柴或者是去山中摘取草药, 太阳落山前会和何顺颂一起背着柴禾和药草,踏着一地的夕阳余晖慢悠悠地走回来。
日子过得很悠闲从容,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原未来的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
宋时绥看着绣布上那只绣得很潦草的麻雀,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伯老鸟蹲在树杈上看着那只糟糕的麻雀,真恨不得立刻长出两只手来, 手把手地教宋时绥。
贺娘子拎着篮子走过来,看着那只走形的麻雀,竟然忍不住扑哧的笑了一声。
“你?这姑娘钟灵毓秀,没想到?是个不会做一点针线活的。”
她把篮子放在一旁,拈起宋时绥手里的绣花针,弯着腰俯身在绣架前,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麻雀的翅膀。
贺娘子在绣布上走针穿线,显然是个和羽流萤一样的刺绣行家。
绣好了翅膀的轮廓,贺娘子又拿起一根绣花针穿好丝线,在绣布上给宋时绥示范起来。
“这绣法呀也分很多种?,这是回针绣,往前一针,往后退一针,还有这轮廓绣,先出一针,往后退半针,拔针拉线扎到?背面?。”
“这是锁链绣,像女孩儿的辫子,我绣花篮的时候常用这个,这个是卷线绣,把线缠在针上多绕几圈,可以绣小绒花,这绣法简单,小姑娘学?起来也同意,衣服裤子破了,就绣一朵小花上去。”
“我有过一对双生女儿,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最爱看着我做秀绣活,六岁就能绣出像样的小花小鸟了。”
说起女儿,贺娘子的声音和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她绣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又用结粒绣绣了鹅黄色的花蕊。
三个绣娘从回廊里走过来,见?了贺娘子后笑嘻嘻地行礼问好,她们都很年轻,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手里拎着篮子,准备去外?面?的集市采买东西。
贺娘子看着年轻的姑娘们,笑着嘱咐了几句,又问道:“手里的银子可还够?”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笑道:“我们这些日子做绣活赚了钱,去集市上买些绣线,不用贺娘子给。”
贺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两个走出绣坊,眼神温柔,表情慈祥,竟然有几分慈母的味道。
宋时绥静静地看着她,察觉到?宋时绥的目光,贺娘子说道:“宋姑娘贵为皇后,想必不太适应这的日子,我们是江湖人,虽然也见?过世面?,却?吃惯了粗茶淡饭,衣食住行并不那么讲究,比不得宫里面?精细周到?。”
“哪里,”宋时绥用卷线绣绣了一朵杏色的小绒花,“我没当皇后的时候是一只闲云野鹤,过的也是普通日子,倒是贺娘子令人意外?。”
贺娘子笑着说道:“我也知道我在外?面?名声不好,人们都以为我凶神恶煞的,以为我喜欢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
“难道不是么?”宋时绥剪断丝线,“追求长生本就是在刀尖上舔血,任你?有通天修为,毒太岁只有一个,注定要和许多九品天人争抢的。”
贺娘子倚着树,指着绣坊笑道:“这里原先是个暗娼馆,女人们白天伺候一家老小,晚上就到?这里做暗娼补贴家用,这里最小的姑娘才十?一岁,初夜卖出了五两银子,她爹拿了银子,先是自个去酒楼里吃了一顿好酒好菜,剩下的都拿去还赌债了。”
看着她怔愣的样子,贺娘子继续说道:“这里还有五十岁的女人,原本也是勤劳能干的,却?被丈夫拖进这里来硬逼着做了这事?,那男人只为了喝几顿好酒,余下的钱又来这找女人。”
宋时绥说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想要长生,是因为想庇护这里的女子。”
贺娘子叹了一声:“我不仅想庇护这里的女子,我还想庇护天下所有的女子。”
她面?色有些怅然:“曾经?我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可惜没遇见?好男人,这一生就这样毁了,后来倒是威风了一阵,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稀里糊涂的活了许多年后在羽朝开了一家绣房,收留了许多命苦的姑娘。”
说到?这,贺娘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从窑子里救了很多个命苦的姑娘,让她们在绣坊里学?绣活,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这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十?年又十?年,绣坊的姑娘们也老了,走了一批旧人,又来了一批新人,慢慢的,一百年过去了,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几个绣娘也老了死了,她们都说这辈子活得心满意足,到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有我,越来越放不下了。”
宋时绥有些唏嘘:“想做的事?情太多,而人生又太短,怪不得想要长生。”
贺娘子笑笑:“我也不是那些个套着虚伪嘴脸的人,虽说我长生并不是为了做坏事?,但?也是一腔执念作祟,我想要成全我自己?。”
九品天人十?分稀少,而性别?为女的九品天人则更加稀少了。
自古以来,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物大?多为男性,也可以说无论是现代社会还是穿书后的古代社会,数千年来大?多由男性主导统治。
在这种?大?环境下,能杀出重围的女性实在是太稀少了。正因为稀少,所以格外?引人注意,种?花家上下五千年那么多皇帝,除了耳熟能详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另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便是唯一的女帝武则天。
从男人堆出杀出重围的女人必然带有许多“男性特质”,比如极强的野心和权力欲,但?贺娘子不一样,宋时绥觉得贺娘子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子,她从前恪守所谓的女德,愿意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渴望过着夫妻恩爱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命运将她推上了另外?一条路。
她一路杀到?了九品天人,竟然不像那些男人一般想着称霸一方,而是隐姓埋名不声不响地开了一个绣坊,去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苦命女子,可见?历经?无数杀伐后,她依然心怀柔情。
这一刻,虽然是敌对关系,但?宋时绥心里也有些佩服贺娘子,于是她问道:“如果没有寻得长生,你?会如何?”
“那就带着满腔憾恨死去吧。”
贺娘子说完,把手上拈着的那根绣花针落在绣布上,眨眼之间便绣出一片金色的叶子,她对宋时绥笑了笑,随后握着红伞,踏着一地的金黄落叶走进了回廊里。
宋时绥拂去肩上的落叶,努力绣着那只麻雀,伯劳鸟站在树杈上,从几片金黄色的叶子里探出毛绒绒的小脑袋,看一眼那糟糕的麻雀就要叹一口气。
褐色的线绣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翅膀,一阵秋风吹来,凉意里带着一阵淡淡的茴香味和果香味。
宋时绥转过头,看到?苏历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篮子红彤彤的海棠果,一束茴香盖在上面?,篮子的把手上还系着一条绣着海棠果的丝帕。
这篮子显然是院子里的绣女给他的。
苏历虽然活了数百岁,但?也风韵犹存,长了一张很深邃野性的脸孔。
他看着绣布上那团凌乱的麻雀,说道:“你?不适合绣花。”
宋时绥冷下脸,说道:“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用不着苏先生提醒。”
对于把皇宫杀得血流成河的苏历,宋时绥觉得这个人的杀性远比凶名赫赫的贺娘子重的多。
一想到?那些为了保护她而死的侍卫们,宋时绥就觉得心格外?痛,纵然知道苏历是九品天人,她也很难给他好脸色。
一只瓢虫从宋时绥耳边飞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宋时绥不想杀生,可那只瓢虫非要往她脸上扑,她一挥衣袖将瓢虫甩走,眼睛盯着绣架上的麻雀,随手把手里的绣花针一甩。
那瓢虫已经?飞到?两米开外?了,绣花针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精准地穿透了正在飞行的瓢虫,将它牢牢钉在远处的一棵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