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多了两个药罐子,本就薄弱的家底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后来他们双双被送到了疫区,没过多久,他阿父就病死了。
剩他一个人熬了过来,可也留下了一脸无法痊愈的麻子。
他阿母受到的打击过大,一下子就病倒了,可还要强撑着病体操持他阿父的丧事。
家里的主要壮劳力没了,而他们孤儿寡母连办丧事的钱都掏不出来,后续还要替来府城赶考的儿子筹措盘缠。
几番思量之下,李德顺的阿母背着他咬牙借了印子钱。为了让李德顺专心备考,还没有告诉他此事,只说钱是找亲戚借的。
李德顺说自己是因缘巧合见到了借据,所以才得知此事。
但事实是他意外发现还是有人故意告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借据都是一式两份,这也是为了提醒欠款人该什么时候还钱、以及每次还多少,所以李德顺才能拿出“证据”,锤死沈仲卿一家。
李德顺说起自己一家的遭遇,声泪俱下好不可怜,顿时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同情心。
这李举人虽然长得磕碜,但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啊。沈举人的阿母在人家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时候,放印子钱给人家,做得属实不地道,难怪李举人会这般愤怒。
虽然大家都知道,印子钱是李家阿母自愿借的,但普通人对放印子钱的人天然就没有好观感,所以把错都归咎在债权人头上。
沈仲卿定了定神,客气道:“李兄的借据,可否借在下一观?”
李德顺顿时警惕地收回了手,一脸戒备地道:“你想干嘛?”
“不干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
李德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算要确认,那也得先由知府大人确认过后再说。”
“好吧。”沈仲卿无奈地退了半步。
李德顺昂首阔步地经过了沈仲卿,将借据恭敬地呈给江知府。
江知府接过了这烫手山芋,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紧紧黏在了他身上。
只见他一皱眉,所有人的心神跟着一紧。
沈举人要遭殃了?
众人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江知府神色古怪地抬起头,迟疑道:“……这确实是一张借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沈太太借了李家十两纹银。”
李德顺高高地昂起了头,气定神闲地等着知府大人做审判。
却不料知府大人接着道:“可这就是一张普通的借据。”
李德顺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意识到江知府说了什么之后,他失声道:“这不可能!”
李德顺第一反应就是江知府在包庇沈仲卿,可下一秒,江知府神色不善地将借据递向了他。
“你自己看。”
李德顺慌了神,一把夺过了借据。
底下人被这反转给弄懵了,沈仲文也是震惊地看向沈仲卿,却见对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沈仲文又看向李德顺,对方脸色煞白,瞳孔震颤,明显一副不愿相信的迷惘神情。
场上的局势,已经很明了了。
照这样看来,李举人没能把沈举人锤死?沈举人是冤枉的?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李德顺额上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有那么片刻他以为自己撞邪了。“我明明看到过的,当时明明不是这样写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正如江知府说的那样,这就是一张普通的借据,上面写明了李家阿母的欠债数目,要求必须在三年之内归还,但是却并没有要求对方还利钱。
所以理论上,李德顺告沈家的罪名是不成立的。
借钱是不犯法的。
沈仲卿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有他心里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发现程金凤偷偷放印子钱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不好,以他生性谨慎的性格,是不会让这个潜在危险因素一直存在的。
更何况放印子钱就是现代说的放高利贷,作为一个良好公民,他对放高利贷的人也是没什么好感的,所以更加不可能容许自家人去做这样的事。
所以拿到那些借据和账本之后,他就开始在想要怎么解决。
后来,他拿着借据一家一家地上门,提出要和借债的人家重新写一份借据。
将原本的霸王条款删掉,改成普通的借条,这样就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了。
那些欠债的人听闻可以给他们免除息钱,自然是千恩万谢,高兴都还来不及,当即就配合沈仲卿重新写了一份借据。
至于原来那份,在新的那份写好之后,当着双方的面就撕掉了。
?
沈仲卿亲自去办的事,心里是有数的。只不过在李举人字字铿锵地说要告他阿母放印子钱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就怕还有什么他没想到的遗漏。
幸好有惊无险,李举人自己呈上的“证据”,反而将他们家成功摘出来了。
他也是没有想到,这李举人居然连借据都没看清楚就来告他,害他虚惊一场。
李德顺还用说什么,现在脑子都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