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昭一向不如嗣源圆滑，想也不想就说：“这算什么机会？且不说刘知俊叛乱被朱贼迅速平定，就算一时平定不了，咱们要想进入关中，就那么容易？这次不就在晋州城下折戟了吗？倘若我在，绝对不会让王爷出兵！”
李嗣源早在李存勖出兵之前就预料到晋州难克，此时却并不提及自己当初如何料事如神，只温和地笑着，并不接话。
李嗣昭又道：“周阳五不是最擅野战，不擅攻城吗？怎的他在晋州城下安坐着，倒让王爷领兵去打援？”
李嗣源微微一笑：“咱们王爷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哪里耐得住坐在大营等候，必是要亲自带兵去打援的！”
兄弟俩又谈了一会军政，李嗣源挂念清姿，不愿多耽搁，起身告辞。
李嗣昭这才想起来，那个夏夫人还在等着嗣源。想到夏夫人，他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个眼睛大大，皮肤雪白，笑起来有酒窝的小女娃。
那年他护送还是世子的李存勖去京城谒见唐昭宗，在夏谨言府邸盘桓一日，这女娃娃跟少年时的王爷倒很投缘。
没想到她入王府这才两年，就被王爷休弃了，更没想到嗣源如此倾心于她，居然要纳她为妾。
他镇守边境潞州，已有两年不曾回晋阳，没见过长大以后的夏氏，也不知道那女娃娃长成何等绝色，竟让一向不好女色的嗣源都动了心。
李嗣昭黝黑凶悍的面孔浮起几丝无奈笑意，起身送嗣源。
李嗣源一再让他留步，他却一直坚持要送嗣源出城，还让亲兵拿来雨披给嗣源和亲兵们。
秋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树木，都笼在朦朦胧胧的雨幕中。
“你留步吧，我走了！”李嗣源在马背上朝嗣昭挥了挥手，拽动缰绳，率先打马而去，身后甩开万点泥泞。
两名亲兵随后跟上，泥泞飞溅中，一行三骑迅速消失在雨幕深处。
回程的心情比去的时候更雀跃欢喜，李嗣源其实一直有担心，生怕李存勖后悔了，又派人到潞州来接清姿，或者派人送信给嗣昭，让他留住清姿。
若是那样的话，李嗣源肯定会把清姿拱手奉还李存勖。
所幸的是，嗣昭告诉他，王爷并没有派人来，也没有书信以清姿的马速，走的又是官道，若李存勖真的派人追她，早就该追上了，如果抄小路，那更是早该到潞州了。
激动的心情让他挥鞭的手势越发猛烈，坐骑撒开四蹄在雨幕中狂奔，溅开雨幕，飞踏过一片片水塘，马蹄溅起的泥点和迎面的风雨一起打在脸上、身上……
脑海里全是她早上推开房门时，那广袖长裙、青丝如云的仙姿，还有他抚摸她发丝和脖颈时，她美目微闭，娇躯轻颤，猫咪一样的温顺娇怯……
093章 情深缘浅（一）
快到驿站时，李嗣源远远看见清姿居然站在驿站大门外的滴水檐下等他！
细雨濛濛，雾失楼台，她撑着一柄绸伞，紫裙飘飘，长发如瀑，发丝与裙袂在风雨中舞荡飞扬，仿佛一朵雨雾中盈盈盛开的紫玉兰。
那一刻，整个天地都似乎变得云雾缭绕，她就像仙境里的仙子，飘落凡间。
而他戎马半生、铁血征战的心，也在这一刻朦胧了……
他刚跳下马背，她就提着裙子，轻快地踏过水塘，不顾泥水飞溅，奔了过来，将伞高高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挡雨。
他比她高许多，她仰着头伸长手臂举得十分吃力。
他心中全是柔软，从她手里接过伞，为她挡在头顶：“我穿着雨披，不妨事，你别淋着了。”
紫色绸伞投下的阴影里，她肤腻似雪，眸澈如水，仰头依依望着他，问道：“二太保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放心。”李嗣源为她撑着伞，低头望着她墨缎般的秀发从肩头泻下，那光洁平滑的额头与小巧挺拔的鼻梁形成极美的线条，当她仰起头来看他时，澄澈的眸子波光流转，令他魂都酥了。
这时，他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她不住地仰头看他，花瓣般娇艳的红唇欲开还闭，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刹那间，他明白了她想知道李存勖有没有派人去嗣昭处，或者有没有写信让嗣昭留住她！
难怪她迫不及待地跑到驿站门外等他！
意识到这点，他心中微微痛了一下，但他这样铁血冷绝的男子，沙场上多少硬仗都过来了，这点挫败并不会放在心上，对她的小心思更不会介意。
于是，他淡淡说道：“王爷没有信给嗣昭，也未派人去嗣昭处。”
清姿睫毛一颤，心中涌起无尽凄凉：亚子哥哥没有原谅她……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李嗣源盯着她的侧影，见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悲伤，浓长睫毛急速眨动，分明在强忍泪水。
此时，他们已经从月洞门走入东院，走上了客舍所在的廊道，他收了伞还给她，并用一种下命令的口吻说道：“快去收拾行囊，限你一刻钟收拾好。”
她接过伞，有些意外：“这就回晋阳？”
“非也。”他说，低头看着她，目光既深浓又霸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微微睁大了水光潋滟的妙目，神情纯美如初雪：“去哪里？”
“不许问，快去收拾！”他低喝道，神情里竟有着战场上挥斥千军的凌厉气势。
她不由得一凛，半分不敢违逆，吐了吐舌头，一扭纤腰，翩若惊鸿地沿着廊道跑了。
李嗣源带着清姿离开驿站后，傍晚时分，濛濛雨雾中，驿站又来了一行人，显然马不停蹄赶了很远的路，坐骑满身都是泥浆，已经跑得口吐白沫，四蹄打颤。
为首之人更是一头一脸都是泥浆，整个人像是刚在泥塘里打过滚。
刚滚下马背就奔向驿站大门，疯了似地拼命拍打门环：“快开门！快开门！我乃晋王使者，有要紧公文送到潞州！”
旁边一扇小门开了，露出驿长惶恐的脸。
使者递上用油布包住的公文和官印，驿长脸上表情越发惶然，忙将他们一行人让进驿站，命驿吏将他们的马匹牵到马厩去。
“大……大太保，是……是否……来过？”来人气喘吁吁地问，他蓬乱的头发已经全部被雨水和泥浆浸湿，滴滴答答不住从额头往下滑落。
驿长正将他们引往上等客舍，闻言惊愕道：“采访使如何知道大太保来过？！”
被称为“采访使”的，正是李存勖派去给二太保送信的朱守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