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清姿刚刚退去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心里呼喊:他懂我,大太保竟比亚子哥哥更懂我!

她捂住脸低下头,纤巧娇柔的双肩不住抖动,哀哀地抽泣着。

等这一阵情绪的激荡稍稍缓过来,她才抬起脸庞,饱含泪水的眼睛迸射出一抹寒光:“那年我从陕州跑出来时,听我哥无意间透露,我父亲和嫡母正在给我说亲,不知对方是谁,但我怀疑嫡母已经把我卖给朱贼了。

“自从朱贼的侄子死在那场马球赛,朱贼可能就知道我了。若果真如此,我这次回去,倒可以趁机刺杀朱贼,为大唐,为先王,为亚子哥哥报仇!”

李嗣源温和地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深彻的洞察与爱意:“夏姑娘虽不乏机智应变,却不擅隐忍伪饰。朱贼那样老谋深算的人物,一眼就能看透你,只怕你仇未报成,反而危及自身。试想,你若是懂得隐忍,也就不会被逐出王府了。”

这几句话,让清姿从胸臆深处发出一声凄惨的呜咽,忽然崩溃般伏在桌上大哭。

如果她懂得隐忍,就不会那样冲动地掌掴伊萍,就不会害死亚子哥哥的孩子,也就不会被亚子哥哥赶走了!

李嗣源给自己空了的银杯倒满酒,慢慢地一口一口啜着,静静等待她哭个痛快。

这一场哭泣,就像一场暴雨在旷野中的肆虐,被强行压了一路的痛楚和凄哀,都在这一刻痛快淋漓地宣泄出来了。

李嗣源等她的哭声渐歇,只剩断断续续的抽噎时,方才用一种既清淡又郑重的语气说道:“若夏姑娘不愿回到父兄那里,嗣源愿意收留夏姑娘,只是不知夏姑娘是否愿意委身于我?”

他清晰地看见,她刚才还在抽噎中微微抖动的香肩,蓦然间凝固了,伏在臂弯的头一动不动,整个人都似僵住了,唯有白皙的后颈在灯下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

李嗣源深吸一口气,又说道:“我家世代是沙陀部首领的护卫,嗣源从小跟着父亲修习家传武功,后来又跟随先王,在战场上取功名。

“我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对于读书人,总是多几分敬重,对于夏姑娘这样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更是仰慕至极。姑娘若愿意委身嗣源,嗣源愿竭诚相待。我虽有正妻,但绝不会委屈夏姑娘。”

这席话说完,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唯有夜风吹过树叶的轻微沙沙声,草丛里秋虫的低鸣声,以及远处马厩传来的马嘶声。

池边的桂树仍盛开着最后一季的桂花,随风在月光灯影里飘飞,有几瓣飘到她的发丝和脖颈里,许是觉得痒,她微微动了动,却并不用手去拂拭。

过了许久,她终于从臂弯里抬起头,泪珠点点的面庞映着灯笼的红光,显出一种苍白的娇美,如一朵夜雨中的梨花,楚楚动人。

“能得大太保垂爱,清姿甚感荣幸,只是,清姿需要想一想。明日一早我再答复大太保,不知可否?”她的嗓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那双流转生辉的美目蒙着一层水雾,越发柔弱凄美。

他只觉说不出的疼惜与怜爱,以及想将她拥入怀抱的狂热欲.望,都在胸腔中沸腾着,却被他强行地压住,攥紧了酒杯把手的螭耳,点点头,缓缓道:“好,你想一想吧。”

清姿站起身,屈膝一礼:“那我先去歇息了。”

“你没吃多少东西。”李嗣源深邃的眸子宛如夜色下的海面,泛着温柔的波光,忧虑而担心地望着她。

清姿摇了摇头:“实在没胃口,想独自静一静。”

说罢,也不等他答话,转身翩然而去。

夜风吹过,残桂纷纷扬扬地落下,在空中辗转着细细碎碎的芬芳,洒落一地星星般的碎末。

091章 有如皦日(一)

夜半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客舍后窗外是一片竹林,秋雨沙沙地打在竹叶间,如诉如泣,百杆修竹在风雨中摇曳,仿佛涌波起浪,深夜里听来格外萧瑟。

清姿听着这凄瑟之声,辗转难以入眠。

脑海里反复叠映着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场景。

十二岁夏天那个雨夜见到的皇城浓烟,第二天府门外沟渠里赤红的水流,以及雨中奔驰的马蹄,一路溅起血色水花远去……

数月后,当她听说天子回銮,父亲平安归来,欢欢喜喜去见父亲的那个秋日早晨,遇到了亚子哥哥……

他从西厢的窗户后探出那张俊秀绝伦的脸,灿烂的秋阳也比不上他的笑容俊美耀眼……

举家迁离长安的那天,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映得有如鲜血一般……

那槐花十里的九衢长街,她幼时最爱跟兄长去吃各种小吃的辅兴坊,去看各种戏班杂技的慈恩寺,去看夏日初荷、春日牡丹的曲江池,都在这血红的烈焰中灰飞烟灭……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国贼朱温一把火焚毁殆尽,亚子哥哥,你知道那种痛吗?

那种痛跟你的长姐、长兄死于朱贼之手是一样的啊!

还有陕州城外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倒在血泊却无能为力。

后来又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在自己怀抱,一口接一口地吐血,明知是被嫡母残忍加害,却因为嫡母的家族是朱贼手下高.官,有仇而不能报……

她不愿意再回到父兄嫡母身边,这一回去肯定会被父母逼着嫁给梁国高.官,甚至嫁给朱贼本人。

她宁可委身大太保无论如何,大太保一直是她心中的神,屡次大败朱贼的大英雄……

清晨,范延光来敲她的房门,告诉她,早膳摆在大太保的房间,让她梳洗完毕过去用膳。

她答应着,目光落在房间墙上挂着的花鸟纹铜镜,里面映出一张美丽但苍白的脸,眼圈因为一夜未眠有些发青。

她打开包袱,拿出雕着折枝梅花的朱漆妆盒,轻轻挑了一点胭脂,抹在雪玉般莹白的面上,淡淡的嫣红从两腮浅浅晕开,清香娇艳,肌肤更显白里透红。

又拈过丝绵沾了一点口脂,抹在柔美的唇上,潋滟的朱红鲜艳夺目,散发着别样的诱惑。

清姿很少画眉,她的一双黛眉生来便犹如水墨画成,纤长秀丽,无需任何修饰,配上那双晶光灿烂的明眸,真正称得上是眉目如画。

系一条紫莲色的团花诃子长裙,外罩轻薄透明的银纱披衫,头上并无饰物,只用紫色丝绢绾了个松松的发髻,其余秀发如流墨般披散至肩下。

她离开王府时,没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她在王府这两年所穿的服饰。

今天这一身,还是她前年跑出陕州时带来的,是她原先在夏府时最喜欢的一身裙服。

沿着廊道走到隔壁房间,门虚掩着,她抬起手,在推门之前,停顿了一瞬。

廊外仍下着雨,细密的丝雨如珠帘般挂在檐下,一股融着桂花和雨气的清新芳香,弥漫在空气里。

她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看见他坐在摆满餐点的圆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