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鲁奇叹息一声，回到房中，拿出李存勖的信笺，默默念道：一叶落，褰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
从来不爱诗书，只是粗通文墨的他，忽然第一次感受到诗词中蕴含的伤感之意。
他将信笺放到烛火上，看着火舌将李存勖那清遒洒脱的墨迹一点点吞噬……
三年后。
春光明媚，柳絮纷飞，柔和的暖风轻轻拂过，将几朵粉色的桃花瓣从窗口吹了进来，飘落到窗下伏案书写的少女发髻上。
清姿前两日刚刚及笄，一头浓墨般乌黑亮泽的秀发绾了起来，层层叠叠地在头顶盘成了如意髻，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露出白天鹅般洁白优美的脖颈。
“一叶落，褰珠箔。
此时景物正萧索。
人去玉楼空，雁来归梦残。
归梦残，晚风生秋怨。”
饱蘸墨水的紫豪悬在半空，片刻后，涂掉“雁来归梦残”，写上“雁杳归梦寒”。
纤长秀眉轻蹙，小巧樱唇微微翕动，逸出婉转动听、宛如弦乐的低低吟诵声：“雁来归梦残……雁杳归梦寒……哎呀，都不好，春光懒困的时候写不出悲秋之词……”
清姿长叹一口气，手托粉腮望着窗外。忽然，一层晶莹的泪水慢慢从长睫下浮起。
“亚子哥哥，当年你和我没填完的那首词，你后来填完了吗？”
清姿喃喃低语，脑海里倏地有一句灵感滑过，忙提笔蘸墨，正要落纸，忽然庭院里传来急促脚步声，伴随着高亢激动的呼喊：“小姐！小姐！”
清姿以手扶额，将饱蘸墨水的紫豪笔扔到砚台边：死丫头，把我的灵感都打断了！
“小姐！大喜！大喜啊！”丫鬟绿蒻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却掩不住满面喜色，“你知道吗，我刚才……刚才听大房的竹溪说，相府……相府派人来提亲了！”
清姿心里咯噔一下：“是向我哥提亲？”
“不是，不是！”绿蒻手扶桌角，大口喘着气，眉飞色舞地说道，“是替崔公子向小姐你提亲！”
清姿脸色大变，纤纤玉手一把将桌上写满诗词的竹纸揉成了团。
“小姐？”绿蒻吓一跳，嗫嚅道，“你不高兴？”
“你先莫要告诉我娘，我去去就来。”清姿说着站起身，提着裙子就疾步走了出去。
008章 少女心事（一）
夏府东院练武场。
夏鲁奇正在练习飞刀。
阳光下，四柄飞刀接连破空而出，划过凌厉的银光，“铎、铎、铎……”准确地插入了圆形的靶子中心，刀柄还在微微摇晃。
这时，夏鲁奇看见清姿从树影婆娑间步履轻快地走来，长裙曳地，身姿窈窕，高绾的发髻只留了两绺散发飘垂于鬓边，越发添了几分清雅灵秀，远远望去宛若洛神仙子，凌波而来。
等她走近了，夏鲁奇才发现，她娇美绝伦的面庞蒙了一层怒色，澄亮的杏眼瞪得圆圆的，气哼哼地唤了一声：“哥！”
“咋了？发生何事？”夏鲁奇停下练功，从场边木架扯下一条布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他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虬结，浸润着油汗，泛着古铜色的健康光泽。
“都怪你！”清姿红艳艳的小嘴嘟起老高。
“我咋了？到底发生何事？”夏鲁奇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日你师父见了我，问了我好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你可记得？”清姿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夏鲁奇打小喜欢舞枪弄棒，夏谨言还在淄青节度使府当幕僚时，小小的夏鲁奇就经常在节度使府的校场玩耍，观看淄青镇的军校们练武。
齐夫人的娘家是青州当地豪强，庄园连云，富比王侯。为了夏谨言的仕途，齐夫人花了不少钱贿赂淄青镇的监军宦官，后来这个宦官调回朝中，便向皇帝举荐了夏谨言。
不久夏谨言调任朝职，举家迁入长安。齐夫人从娘家带来大量金银财宝，购置了豪宅，又为夏鲁奇聘请了禁军指挥使孙德昭为师父，教夏鲁奇习武练功。
清姿嘴里的“你师父”，说的就是孙德昭。前些天孙德昭来教夏鲁奇武功时，正好遇到了清姿，顿时惊为天人，叫住清姿，问了好一会儿话。
“师父不就问了你芳龄几何，是否许了人家。咋了？”夏鲁奇还是云里雾里，一脸懵懂。
“你想想，问一个姑娘家这些问题，还能为了啥！”清姿见他愚钝，气得直跺脚。
夏鲁奇拿着布巾的手停在后脖颈处，保持这个动作纹丝不动，歪着头想了一瞬，摇头道：“不会不会，你想多了！师父和师娘感情深厚，他从未动过纳妾念头。再说咱爹可是朝中四品大员，能让你去做小吗？”
“不是他自己，他必是受人之托！”清姿秀丽眉间犹有怒色，“刚才绿蒻告诉我，相府来咱们府上提亲！崔相如今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怎么会突然想要跟咱们家联姻？必是你师父跟崔相说了什么！”
“啊？”夏鲁奇也惊住了，“相府来提亲了？”
“都怪你！”清姿洁白贝齿咬着下唇，眼圈都红了。
“哎，跟我有何关系！就算师父他多嘴，跟崔相说了什么，那也与我无关啊！”夏鲁奇大呼冤枉。
“若不是你那天突然叫住我，你师父又怎会注意我？”清姿还是不放过他，用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恨恨地瞪着哥哥，“我好好地走路，你叫我作甚？”
“我……”夏鲁奇简直百口莫辩，在府里遇到亲妹子，打声招呼不是很正常吗？
“你惹出来的事，你负责应对！”清姿偷眼瞧了哥哥一眼，见他一脸歉疚，越发得了势，噘嘴道，“你去帮我把这门亲事拒了。”
“我去拒了？”夏鲁奇张大了嘴，“你的婚事，该是爹娘做主，我如何去掺和？”
“这门亲事爹不会同意的，对吧？”清姿盯着哥哥脸上的表情，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认同，“我听说‘崔四入’能再次入朝拜相，都是因为宣武节度使朱温举荐，朱温如今雄霸一方，皇上不敢得罪，但凡朱温举荐的人，皇上不得不提拔。爹一向鄙薄朱温为人，肯定不愿与朱温的亲信攀上关系。”
“‘崔四入’，哈哈……你也知道这个绰号？”夏鲁奇用布巾擦着汗，忍不住笑起来，“崔胤四次遭贬，四次重新入朝，这在大唐历史上只怕也是头一个。此人当真太能钻营了，堂堂进士及第，又出身衣冠大族清河崔氏，居然要靠攀附藩镇以求晋升。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