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将帐帘掀开一条缝，看见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兵们，从军帐中奔出来，汇集到军寨前部的小广场，迅速在各队的旗帜下站成井然有序的队列。

冬日午后寒雾缭绕，一排排铁甲兵器在阴冷天色里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广场最前方，“晋”字和“李”字滚金大纛迎风招展，数骑翎甲辉煌、勇悍高壮的精锐骑士，簇拥着一位神威凛凛的大将。

他高踞于一匹通体墨黑的雄壮骏马之上，穿一身玄铁精甲，护肩的甲片上雕镂着两只趴伏的雄狮，长长的玄黑色暗纹披风一直垂到马腹，更显得他整个人高峻挺拔，雄姿英发。

正是威震大河南北的横冲将军，十三太保之首的李嗣源。

清姿远远凝望着那个身影，觉得他就像天神下凡一样耀眼夺目。

这时，突然有一人匆匆朝她所在的军帐奔来。

是李从珂，他也穿着甲胄，奔跑间甲片撞击出铿然声响，急匆匆道：“夏姑娘，父帅要出营打仗，或许会去七八日，我也跟去。你若有事，可以找镇守大营的副将安重诲！”

清姿神情激动起来，本想问一下去打谁，是去进攻陕州还是去截击朱老贼从汴梁过来的大军。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美眸光彩绚烂，声音清越：“愿你们旗开得胜！”

李从珂来不及多说，匆匆道完别就翻身上马，飞驰着去追赶队伍了。

清姿仍站在帐门口目送一队队士兵出营，人喊马嘶声喧嚣鼎沸，蹄声踏踏久久不绝，直到暮色降临，大营中才重归寂静。

从这天起，清姿每天都在焦急等待中。

直到八天后的下午，清姿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鼎沸的欢呼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士兵们奔走相告之声，帐外守卫的士兵都在兴奋地议论：“大帅打了大胜仗回来了！”

“这一仗打得真痛快，全歼了朱贼两万前锋！”

“听说少将军阵斩了朱贼的前锋将领……”

“回去王爷可要大大封赏咱们大帅了！”

清姿听着这些议论声，一阵阵的喜悦仿佛浪花一样拍打着心房。

到了傍晚，远远的有号角齐鸣、金鼓喧天传来。接着，清姿所在的大营再次沸腾，雷鸣般的欢呼和密集的马蹄声几乎把整座营寨抬起来。

清姿掀开帐帘，见营寨中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一队队凯旋的士兵如黑色的洪流从辕门处涌进来，留守的士兵们纷纷振臂欢呼，迎接得胜归来的勇士们。

清姿的心也随着他们的欢呼而雀跃着，扑腾着，欣喜着。

连给清姿端来晚膳的仆妇都满脸喜色洋溢，她平时极沉默，今日竟也话多了起来：“大帅吩咐了，大军得胜，每个士兵的晚饭都多添三两羊肉，夏姑娘添的是双份！”

清姿一看碗里的糙米饭上面，果然搁着两块煮得烂熟的肥羊肉，散发出一大股腥臊的肉香，这要是搁在平时，这种粗陋的膳食，清姿可不大看得上。

不过今日她亦是喜不自胜，夹起肥腻腥臊的羊肉就吃。

刚用完晚膳，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夏姑娘，我是从珂。”

“进来吧！”清姿清脆欢喜的声音宛如风吹银铃。

但他并不马上进来，而是又站在帐门口怯怯地朝内探看。

清姿好笑这真的是阵斩了朱贼前锋大将的少年将军吗？为什么她觉得他傻头傻脑的？

李从珂看见清姿美艳无双的笑容，吓得再次缩回去，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鼓起勇气掀帘进帐，站在上次他站的那个地方，抱拳行军礼：“夏姑娘的伤可痊愈了？”

清姿噗嗤笑出声来。

李从珂不知她为何发笑，从眼睛上方偷偷看她，只觉她的笑颜在烛光里滟滟生辉，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脸顿时红得犹如沁血。

“恭喜少将军，此番出战可立了大功了！”清姿从榻边站起，向李从珂敛衽施了一礼。

李从珂脸更红了，连忙深深躬身还了一礼：“区区寸功，不值一提！”

清姿坐回榻边：“少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少将军比当年你父帅第一次疆场立功年龄还小吧？”

李从珂摇头道：“父帅十四岁就跟随王爷上阵杀敌了，十五岁就在上源驿救过王爷性命！我都已经十七岁了，这才第一次随父帅出征！”

清姿瞪大了眼睛：“你比我还小两岁呢，真厉害！”

“原……原来你比我大……”李从珂结巴着说，心里想：原来是个小姐姐，这么美的小姐姐……

清姿也觉得意外，因为李从珂长得很高大，她还以为跟自己是同龄人。

“你们世子也是十三岁就随军了。”清姿终于狡猾而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心爱的男子身上。

031章 一眼一生（五）

“世子……世子不曾上过阵啊……”李从珂疑惑地歪着头思索。

“七年前凤翔、邠宁、镇国三镇节度使作乱，晋王率河东鸦儿军勤王，当时世子不就在军中吗？世子还代替晋王到长安觐见天子呢！”清姿一边说一边沉入了刻骨铭心的回忆中，清澈透明的眸子漾起了氤氲的波澜。

“哦，那次啊……那时我才十岁，不太记得了。这几年世子一直在晋阳宫中，不曾上过沙场。晋王妃和曹夫人对世子爱如掌上明珠，不准王爷带世子出征，怕有什么三长……”李从珂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话太多，猛地打住。

清姿想多听些关于亚子哥哥的事，没想到他突然不说了。

清姿脑子飞快地转动，想着怎样才能多打听一些亚子哥哥的事，突然灵光一闪：“这个是自然，世子可是晋王的继承人，岂容有失。晋王和王妃如此疼爱世子，想必也是一样疼爱孙子，晋王抱孙子了吧？”

李从珂奇怪她问这个作甚，一脸懵懂道：“没有啊，世子还没有孩子呢！”

“噢！”清姿扭过头去，做了个眉飞色舞的表情，转回脸来已是一脸淡定，似乎是随口问起，“听说他成亲五年了，怎会没有孩子？难道他和世子妃感情不好？”

李从珂瞠目结舌愣在那里，心想：我怎么知道！

清姿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居然问出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