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拥被而坐，粉颈低垂，却眨巴着浓长的睫毛，偷眼打量李嗣源，见他线条冷峻的脸上，透出一抹长辈似的温厚，清姿放了心，继续问道：“我哥是否受了伤？他现在何处？”

“他一人力战数十山贼，毫发无伤。我本有心留他为河东效力，只是……”李嗣源忽然看住清姿，目光透着几分锐利，“你哥不肯留下，也不肯进营中，执意回陕州，我派养子从珂带了一支人马护送他。”

清姿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心想，糟糕，我刚才撒谎说家父不满朱老贼挟持天子，特令我和我哥前来投效晋王，结果我哥不肯留下，执意要走……

我该怎么跟大太保解释？

直承我痴恋亚子哥哥多年，此番前来，其实是来找亚子哥哥？

清姿轻咬娇唇，须臾间下定了决心，抬眸，坦诚地看着李嗣源：“对不起，为了让大太保去救我哥，我刚才撒谎了。家父并未让我和我哥前来投效晋王，我哥也无意归附河东。我哥的师父孙德昭早就是朱老贼的人，我嫡母的堂兄齐振生，现在朱老贼的汴州府做掌书记。我们夏家怕是迟早要投靠朱老贼，所以我借着给娘亲送葬的机会跑了出来。”

李嗣源凝望着少女娇美动人的面庞这姑娘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反应极快，但承认自己的错误又如此爽快坦诚，毫不矫饰，可见是个聪明机智又本性纯良的姑娘。

清姿脸上再次飞起一片红霞，从脖颈里取下彩绳系着的指环，交给李嗣源：“你们世子当年到长安朝见天子时，曾在夏府盘桓一日，这是他那时送我的指环……”

李嗣源从她手里接过指环，手触到她细腻滑嫩的肌肤，就像触碰在温润的暖玉上，那种奇妙的触觉久久停留在他手掌的皮肤。

他定了定神，拿起指环细看。

025章 一眼一生（二）

烛光下，戒指闪着耀眼的金光，一只神态逼真的镂雕狮子，正蹲坐在指环上昂首咆哮。因为常年贴身佩戴，整个指环被磨得光泽温润，似乎还带着少女肌肤的柔腻。

李嗣源常年拿兵器、长满粗茧的手指久久摩挲着指环，幽深的眼底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滑过。

“……后来，晋王曾派幕僚到夏府提亲，可惜我嫡母打小不喜欢我，阻挠了这段亲事。但我一直……”

清姿本想说“一直未曾忘记亚子哥哥”，然而，一位大家闺秀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对于自己埋藏多年的情愫，终究是难以启齿的。

清姿白皙的脸早已红云滚滚，羞得扭过头去面朝床里，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李嗣源望着她玉白修长的后颈，衬着颊边散落的几缕发丝格外清秀妩媚，乌黑的发色、白皙的脖颈，那样鲜明耀眼的白与黑，美得难描难画。

“夏姑娘对我家世子的心意，嗣源明白了。”李嗣源及时地为她解了围，不让她再说下去，“这枚指环夏姑娘收好吧，请你放心，嗣源会将你安然护送到世子身边。”

清姿心中感激他不动声色的体贴，转过脸来，绽放明艳照人的笑容：“有劳大太保，小女子在此谢过！”

说着伸手接过他握在掌心递过来的指环。

脉脉烛光里，她白嫩纤细的小手与他浅麦色的粗糙大手相碰。

他一松手，丝绳系着的指环落在她掌心。

然后他收回手，掩饰好内心深处某种悸动，再抬眸时，双目已经冷静如深潭：“夏姑娘该告诉我，如何知道我是大太保了。莫非陕州的梁军探子，连河东的勤王兵马是谁领军都探到了？”

“不，陕州城内无人知晓……”清姿一边将系着指环的彩绳重新挂回脖颈，一边摇头道，“我哥曾向他师父孙德昭打听过，既然孙德昭不知道，梁军想必也不知道。”

李嗣源望了一眼她将指环挂回脖颈时拉低的领口，那玲珑的锁骨精致又光洁，肌肤犹如牛奶般洁白细腻，底下饱满的圆润微微起伏……

李嗣源飞快挪开眼睛，只听她清甜悦耳的声音道：“是我自己猜到的！十三太保中目前幸存的八大太保，只有世子、大太保是沙陀人，七太保是吐谷浑人，其余都是汉人。汉人的相貌与你们稍有不同，此其一。”

李嗣源的目光重又落到她身上，只见她拥被坐在榻上，双眸闪闪发光，充满崇拜与敬重，像望着天神一样仰望着他：“这些年朱老贼无敌于天下，连晋王都在他手底下折戟，唯有大太保屡挫其锋。当年朱老贼吞并兖郓时，晋王派五太保驰援，却被梁军击溃，幸好大太保带兵去接应，最后反败为胜。

“后来的青山之战，二太保被梁军打得溃不成军，正在败退途中，遇到大太保去接应，又一次反败为胜。从此以后，黄河南北都称大太保为‘李横冲’，大太保的亲兵营遂被晋王赐名为‘横冲都’。

“晋王如果派兵勤王，若非亲自领军，必定会派一位能令梁军丧胆的大将，那就非大太保莫属，此其二！”

说到这里，清姿忽然打住不说了，李嗣源正听得专注，不禁眉峰一抬：“还有其三？”

清姿甜甜地笑了，白嫩面颊绽出两粒甜美的小梨涡：“其三，自然是从年龄来猜测。世子当年曾与我讲过，大太保是晋王的第一个义子，从小就养在晋王身边，十五岁那年就在上源驿救过晋王性命。上源驿之变已过去十七八年了，由此推测，大太保年龄当在三十二三。”

李嗣源点头，默默望着眼前眉目灵动、美艳绝伦的少女，听着她那娇媚小嘴娓娓动听地吐出关于他的一切，一种奇妙的无法言传的感觉在心间蔓延。

他哪里知道，清姿自幼听云怀珠讲有关晋王李克用的所有事，对李克用麾下的十三太保早就如数家珍。

而十三太保中，除了她痴恋多年的亚子哥哥，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太保李嗣源。

虽然她没见过他，却知道十三太保中除了亲儿子李存勖，就数大太保李嗣源与晋王李克用最亲。

李嗣源的家族，世代是沙陀部首领的贴身侍卫，李嗣源的父亲便是在战场上为了保护李克用而牺牲。

所以，李克用很早就把自幼丧父的李嗣源收为义子，视若己出。

对于清姿来说，李嗣源就像亚子哥哥的亲兄长，看见嗣源就好像感受到了亚子哥哥的气息。

见其兄如见其人，清姿心中对亚子哥哥的思念越发浓烈……

029章 一眼一生（三）

“我原以为这次世子会领军来勤王……”她用力咬住唇，强忍住内心翻涌的难过与失望。

她带着箭伤、策马穿越风雪、几次快要晕倒却靠信念支撑着坚持下来，原以为能够见到心爱的男子……

李嗣源细看她神情，淡淡说道：“世子身份尊贵，且年龄尚幼，去年才行冠礼，素来又未娴军旅，岂能让他以身犯险。”

清姿点头，轻轻抿了抿唇，将眼中的伤感用力敛去，诚挚地望着李嗣源：“大太保说得是！”

这时，一个妇人掀开帐门，用托盘端着热气腾腾的瓷碗走进来：“大帅，给夏姑娘煮的粥好了。”

李嗣源对清姿道：“我还有军务要忙，明日再来看你。医帐那边在给你煎药，你先喝点粥再服药。”

“多谢大太保！”清姿双目盈满感激，笑靥浅绽。

李嗣源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去。

“大太保请等一等！”清姿忽然唤道。

李嗣源回身问道：“夏姑娘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