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走到嗣源接见前方快马的前殿,站在前廊的窗下,听见一个少年的嗓音:“妖后(刘妙筠)和李存渥刚到河中,河中府牙将杜宁便率军杀入节度使府,节度使李存霸孤身逃出河中,妻儿全被河中军杀了。妖后(刘妙筠)听说河中军已经驱逐李存霸、拥戴监国您,吓得也不敢继续前往长安去找儿子了,带着李存渥一起往晋阳跑。”
“都往晋阳去……”嗣源低沉冷酷的声音传来,“你带讯给从珂,让他只管率军继续西进,务必挡住李继岌的大军。李存霸、李存渥和妖后(刘妙筠),我另行派人处置!”
“属下明白!”那少年掷地有声地答道。
“你一路辛苦了,你叫做赵延寿?是卢龙节度使赵德钧的养子?”
“监国记得属下?”那少年声音中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嗯,记得。那年我北上抵御契丹,曾得你父亲出兵襄助。此番他又派你率军随从珂南下声援我,这些恩情我不会忘。我瞧你虽年少,但行事稳重,日后必成大器!”
“多谢监国夸赞!延寿愿为监国效犬马之劳!”少年的声音满是振奋。
那少年告退出来时,清姿连忙躲到廊柱后,望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脊背一阵阵发寒。
李存渥,李存霸,都是亚子哥哥的弟弟,他们目前都往晋阳逃跑。
而源叔准备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之前霍彦威将军已经杀掉了亚子哥哥的另外两个弟弟。
看来源叔应该不会放过亚子哥哥所有的兄弟……
可是源叔,他们都是你养父的亲儿子啊。
武皇(李克用)从你十岁就收养你,对你视同已出,你真的准备把他所有的儿子赶尽杀绝吗?
……
清姿正呆呆地想着,只听嗣源的声音:“去把范延光叫来。”
一名宦官领命而去。
须臾,便见范延光进入殿中:“见过监国殿下。”
“子瑰你坐。”李嗣源指了下首一张椅子,他微微斜靠于漆金雕龙御座扶手,浓眉深深低压,“我刚接到从珂派人送来的消息,妖后和李存渥、李存霸目前都往晋阳逃去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范延光沉思着道,“晋阳留守张宪是个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自从监国举事以来,河北藩镇无不响应,唯独张宪至今仍举着忠于先帝的大旗。”
“我知道此人……”李嗣源以指节轻叩扶手,“那年我北上抵御契丹,军中铠甲不够,我借用了邺都的御用铠甲,便是此人为我开的御用武库。先帝得知此事后大怒,多亏此人百般为我转圜,把罪责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唉,张令公是个忠厚长者,只是有些迂腐……”
范延光忽然神色一动,拱手道:“属下与北都巡检李彦超颇有交情,要不就找他把妖后、李存渥、李存霸等人逮捕了。”
“李彦超……”嗣源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是老九(九太保)的儿子吧?行,就找他,老九生前与我一向交好。”
范延光又道:“属下已经打听到先帝的二儿子和三儿子躲藏在一座寺庙中……”
李嗣源沉默了,微微仰靠在御座,闭目叹息:“你们看着办吧,我若说饶了他们,只怕你们是不依的……”
范延光抱拳道:“监国仁厚,只是,若放过他们,就怕他们西奔去找他们大哥的伐蜀大军,伐蜀大军便越发有了负隅顽抗的旗帜……”
李存勖的嫡长子李继岌率领的七万伐蜀大军,已经从蜀地返回,目前走到长安了。
如果李存勖的两个儿子再去投奔这支大军,这支大军就更有主心骨了。
李嗣源虽然派了李从珂去迎击这支大军,但如果这支军队中的军官们能看清形势,发动兵变杀掉李继岌,主动投降李从珂,那是最好不过的。
如果让李存勖的二儿子、三儿子与他们的大哥汇合,伐蜀大军投降李从珂的阻力就变大了。
李嗣源叹息一声,不再多说,范延光正要告退,嗣源突然叫住他,沉沉道:“给妖后安一个逃亡路上与小叔子通奸的罪名。”
范延光先是一愣,旋即哈哈一笑,抱拳道:“属下明白!”
嗣源望着他走出去,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摇曳,明明灭灭间透出几分诡异。
他之所以要给刘妙筠安上一个与小叔子通奸的罪名,除了故意搞脏搞臭对手的政治目的,还有一个原因。
他刚刚进入宫城的那天,几个宫人跑来告诉他,清姿被李存勖扣押在宫里的时候,日夜与李存勖宣淫。
他压根不信。若说李存勖强迫清儿,是有可能的,但说清儿会不顾廉耻和李存勖宣淫,则不太可能。
显然这几个宫人是受人指使。
他审讯了几个宫人:果然,她们都是奉刘妙筠之命,意图毁掉清姿的名声,挑拨他们夫妻之间关系。
嗣源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该死的妖妇,死到临头还想坏我妻的名声,我让你死了也遗臭万年。
嗣源眼底浮着一层夜雾般的狠戾,慢慢站起身,负手走到殿门口。
正见清姿从廊道走来,皎洁月光下,她青丝如云,素衣翩翩,柳腰轻摆行来,犹如一朵盛开于夜雾中的芙蓉。
只是,她清丽绝伦的脸上似笼着淡淡忧伤。
“你用完膳了?”嗣源上前揽住她的腰。
“嗯……”清姿点头,神情凄迷哀伤,低垂的睫毛在莹白面庞上投下淡淡阴影。
两人并肩走入寝殿,殿内烛光摇曳,驱蚊的熏香袅袅飘散在空气中,融了烛光的烟气缥缈如雾。
她侧过头来看他时,只觉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她忽然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提着裙子跪了下去。
嗣源略微诧异地低头看她。
清姿仰面,眸中蕴满哀求,隐隐有晶莹泪光闪烁:“源叔,给武皇(李克用)留一脉后嗣,好不好?清儿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