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那孩子是什么人?”夏鲁奇声音压得更低,却越发严厉。
清姿长睫轻颤,极力忍住眼泪,轻声说道:“我答允了亚子哥哥,要保住他的儿子……”
夏鲁奇面色铁青,压低的嗓音蕴满怒气:“监国已派人前往迎接太子李继岌,所谓迎接,其实就是要把李继岌做掉。还有先帝的弟弟李存确,李存纪,都被霍彦威将军抓住杀掉了。监国得知后,表面上斥责了霍彦威,实际上未给霍彦威任何惩处。可见,监国必不会留下先帝的兄弟和儿子……”
清姿娇躯一震,慢慢抬起眼眸,定定望着夏鲁奇,喃喃道:“那我对亚子哥哥的承诺……”
夏鲁奇跺脚道:“清姿,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监国铲除先帝的子嗣,还不是为了阿荣和菩萨奴,监国自己难道还怕几个小孩?清姿,你的儿子日后可是大唐太子,你要为你儿子养虎遗患吗?”
清姿浑身颤抖,眼底情绪激烈挣扎,一时说不出话。
夏鲁奇压低的声音透出残酷和狠厉:“清姿,把那孩子交给我,我会让他走得没有痛苦……”
“不”清姿发出凄厉的尖叫,由于不敢大声,这声尖叫被压在喉咙深处,极其怪异扭曲,越发显得悲怆至极,“我答应了亚子哥哥的,我不能食言!”
她忽然抱着夏鲁奇的大腿跪了下去,仰起泪水涔涔的脸庞:“哥,求你了……别杀这个孩子,也别告诉嗣源,把这个孩子藏起来,好不好?”
210章 源叔我错了
夏鲁奇为难地皱紧眉头,转过脸去。
清姿又跟着膝行爬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袍角:“哥,求你了!我怎可能不为阿荣着想,可是这孩子根本不会威胁阿荣啊!嗣源欲除掉先帝的兄弟和嫡长子,是因为他们握有兵权。而这孩子从未掌兵。一个在军中毫无威信的孩子,在如今这个世道,怎么可能有人拥护,又怎么可能威胁我的阿荣呢?”
夏鲁奇心都抽搐了,他最受不了妹妹求他,从小到大,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妹妹流泪!
“好吧……”夏鲁奇叹息着摇头,万般无奈地低低道,“我帮你把这孩子藏起来。”
“谢谢哥……”清姿感动得泣不成声,给夏鲁奇深深地磕下头去。
“好了,快起来……”夏鲁奇连忙将她扶起来,“我先送你进宫,回头我亲自过来接这孩子。”
清姿点点头,一面从袖中取出绢帕拭泪,一面打开卧室门,把善友和李继峣都叫了进来,将李继峣拉到夏鲁奇面前,道:“我进宫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夏世伯。”
李继峣抬目看了夏鲁奇一眼,怯怯地叫了一声:“夏世伯!”
夏鲁奇胸中一震,不由涌起一阵浓浓的伤感。
二十多年前,李存勖第一次到夏府,便将夏鲁奇和夏清姿的父亲叫做“夏世伯”。
光影荏苒,世事变幻,如今,面对少年时代挚友的儿子,夏鲁奇胸中何尝不是心绪起伏,复杂难言。
他和李存勖也曾经有过君臣相得的时光,从少年时代的一见如故,到柏乡之战的慕义归降,到魏县河畔冒死救主,再到胡柳陂并肩杀敌,灭梁之战中他生擒王彦章,为李存勖灭梁立下不世之奇功。
然而,后来李存勖为了控制领兵大将们,向各大藩镇派遣监军。
监军宦官对藩镇各项人事进行干预调整,惹得节度使们心生不满,其中当然也包括夏鲁奇。
所以,夏鲁奇和大多数藩镇首脑一样,选择了在军中威望素著、一向体恤将士的李嗣源。
当然,李嗣源是他妹夫,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此刻面对这个和李存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夏鲁奇还是感到一阵悲伤与怜悯。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深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先送你夏姑姑进宫,稍后来接你。”
清姿将李继峣拉过来,蹲在他面前,从脖颈里取下用丝绳系着的金指环,戴到李继峣脖子里:“这是你父皇的遗物,是每一代沙陀王的传世饰物……”
清姿忽然用手捂住嘴抽泣起来,泪水顺着手背不住流淌。
这枚亚子哥哥送她的定情戒指,她从十二岁一直保存至今。
虽然嫁给源叔后,就再也没有贴身戴过,但她一直把它悄悄藏在妆盒中。
她跟随源叔迁徙过那么多处宅邸,这枚指环从未丢失过。
从此刻起,她要永远告别它了。
送给李继峣,也算是物归其主吧。
“亚子哥哥,永别了,永别了……”
……
兴圣宫在宫城东部,前唐时曾是太子的东宫。
清姿到达兴圣宫时,已是夜幕初降。
因为刚遭兵燹,宫中值钱的物事,包括宫灯、蜡烛等等全部被洗劫一空。
清姿进宫时,整个宫城西部一片漆黑,那些巍峨恢宏的殿宇,犹如阴森森的剪影,屋脊上一排排蹲兽仰首望天,在冷月下无声地控诉着刚刚过去的血腥与杀戮……
直到进入兴圣宫区域,才仿佛从荒凉阴森的鬼蜮,进入温暖明亮的人间。
清姿的马车在一处角门前停下。
“我就送你到这里……”夏鲁奇策马来到清姿车窗下,低声叮嘱,“好好给监国请罪,莫要任性……”
“我知道……”清姿用力点头,眼中泛着泪光。
我会的,我会跟源叔认错的。
我知道是我不对……
清姿鼻中一阵阵发酸,用力忍住泪意,掀帘望出去,只见门内迎上来一大群宫女宦官应该都是在这次禁军兵变中劫后余生的宫人。
清姿刚从马车中走出,他们便齐刷刷拜倒在地,同声高呼:“参见夏夫人,夏夫人万福金安!”
“都免礼吧!”清姿深呼吸,矜持地轻轻一抬手,示意她们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