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将军们才回过神，王全斌对善友道：“那你便跟着夏夫人吧，日后肯定是李总管坐天下了。这些叛军都打着拥立李总管的旗号，想必不会为难夏夫人，你保护好夏夫人，到时去新皇帝那里领赏吧！”

说罢，将军们和御前亲军们，一起朝熊熊燃烧的火堆跪下叩头，拜别他们效忠到最后一刻的皇帝，然后整队撤离了绛霄殿。

将军们离开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不久，宫门外传来杂沓的靴声和粗暴的呼喝声，接着是一声轰然巨响，宫门被砸开，一群乱兵冲了进来。

看见殿前广场上仍有余火燃烧的火堆时，一个个都愣住了。

一名乱兵大喝道：“这处宫殿还没被洗劫过，咱们先抢了再说！”

乱兵们这才回过神，四散开去，冲入各处殿宇，搜罗抢掠值钱的东西。

唯有一名乱兵没有跟着他们冲进去，而是注意到了清姿。

清姿穿着男式圆领袍，半边袍服染满血迹，乱发披散，满脸血泪，这般模样，以至于刚才那群乱兵中几乎没人注意她只除了这一个。

他惊艳地望着清姿：这是一个大美人啊，胸丰腰细，跪在那里更是显出臀部浑圆的线条，我的天，我不要财宝了，我要这个大美人！

他从靴筒里取出一捆绳子，径直向清姿扑过去。

清姿惊恐地尖叫挣扎，那乱兵一只手牢牢抱住她，另一只手将绳子从她身上绕过：“莫叫莫叫，昏君克扣咱的军饷，咱只能卖了婆娘，日后你给咱当婆娘，不会亏待你！”

“住手！住手！这是李总管的夫人！”善友惊呼着冲过来，扑到乱兵身上又踢又打，焦急如狂，“你不要命了，这是未来天子的夫人！”

205章 对你的承诺

“什么？李总管的夫人？李总管的夫人怎会在这里？”乱兵一脚将善友踹出去几丈远，瞪眼大吼。

清姿趁机在他勒住自己脖颈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乱兵痛得惨叫一声，清姿挣脱开他的束缚，脱兔般飞奔着跑开，扶起善友。

“放屁，李总管的夫人怎会在这里？！死女人，敢咬老子！”乱兵龇牙咧嘴地甩着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暴怒地喝骂着冲过来。

清姿拽住善友，两人赶紧朝宫门外飞奔。

“他娘的站住！”那士兵又喊了几个同僚，“弟兄们，这里有两个死阉人，藏了金锭要跑，快追上去！”

几个乱兵在后面狂追不舍。

清姿和善友刚奔出宫门，忽然迎面一队甲胄鲜明的军士走来，当先一人紫袍银甲、高大威武，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

见到清姿等人，那人站住脚步，身边的士兵们纷纷拔刀挺刃，拦住清姿和善友，大喝道：“做什么的？！”

紧追在清姿身后的乱兵见了这队士兵，气焰一下子消散，一个个毕恭毕敬抱拳行礼：“郭指挥使！”

当先那紫袍银甲的将军点点头，神情间不怒自威：“发生何事？”

一名追赶清姿的乱兵道：“郭指挥使，这两个死阉人抢了咱们的金锭！”

清姿望着那紫袍银甲的将军，心中震动：此人便是率领从马直发动兵变的叛军首领郭从谦。

听说他原本是一个伶人，叫做“郭门高”，后来亚子哥哥给他赐名郭从谦，让他统领禁军。

没想到，正是这个伶人把亚子哥哥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清姿不无悲哀地想：亚子哥哥，你不信任领兵大将，可是伶人就比将军们更忠心，更可靠吗？

郭从谦皱眉朝被士兵横刀拦住的清姿和善友望去。

善友连忙高声叫道：“我们不是阉人，这位是李总管的夏夫人！被陛下扣押为质，关押在宫里。我刚把她救出来，这些乱兵看她姿色过人，就要抢她做婆娘！郭指挥使，李总管大军即将入洛阳，你若想保住富贵，就莫要亏待这位夏夫人！”

善友大声地喊出这段话，在场众人极为震惊，互相看看，然后又都看向郭从谦。

郭从谦脸上神色亦十分惊讶，不由仔细地打量清姿。

清姿站直身体，拢了拢乱发，扬起脸庞，与郭从谦对视。

虽然她满面都是干涸的血泪，然而那双清莹璀璨的眸子，依然散发夺人魂魄的美丽。

作为李存勖生前曾经宠爱的伶人，郭从谦是见过清姿的，也知道宫闱间关于这位夏夫人的传闻。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刚才的威风收敛于无形，堆起一脸恭敬，快步走过来，深深一躬：“夫人，本将御下不严，麾下士兵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又回头对那几个乱兵厉喝：“你们都长着狗眼？这是李总管的夫人！来人，把这几个畜生拉下去掌嘴！”

郭从谦身后亲兵一拥而上，在那几个士兵的求饶嚎叫声中，将他们绑了下去，押跪在道边，用刀鞘击打脸颊。

一时间，刀鞘击打皮肉的“噼啪”声响和士兵们的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清姿深吸一口气，轻掠鬓发，大声对郭从谦说道：“大行皇帝（刚死的皇帝）已经升遐，他虽圣德有亏，但到底是天子，天子自有天罚！郭指挥使若继续放纵士兵抢掠宫室，凌虐皇家，我夫君入洛阳后亦不会饶恕你们！”

郭从谦神色一凛，不禁露出畏惧之色，连忙说道：“夫人说的是，变起仓促，本将一时还未及管束麾下士兵。”

说罢，叫过几个亲兵：“赶紧分头往宫城各处，传令各营军官，务必约束士卒，不得再抢掠财物，不得侵扰各宫妃眷！”

清姿又用清亮而有气势的声音说道：“大行皇帝的遗体已于绛霄殿外焚化，其人虽昏庸误国，但到底曾为兴复大唐立过功劳。请郭指挥使看在大行皇帝有功于天下的份上，派人封锁绛霄殿，勿让人凌辱大行皇帝尸骨，等我夫君入洛阳后，再行处置！”

郭从谦眼里有掩饰不住的谄媚之色，不住点头称是，下令士兵冲入绛霄殿，将还在里面抢掠洗劫的士兵驱赶出来，封锁了绛霄殿。

绛霄殿大门阖上的一刻，清姿从门缝又看了一眼殿前尚有余焰的火堆。

橘红的烈焰仍在吞吐着，星星点点的火星与灰烬在风中飞舞，其中是否有亚子哥哥的骨灰？

两扇门之间最后的缝隙终于完全闭合，那堆鲜红的残焰亦彻底湮灭于视线。

清姿站在那里，只觉铺天盖地的悲伤，汹涌而来，淹没了她。

泪水再次冲下面颊，冲刷着满脸干涸的血。

她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