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已经停止吹笛,专注地望着她烹茶。
清姿捧起煮好的茶汤,跪行着来到李存勖榻前,笑靥清浅:“陛下可以用茶汤了。”
李存勖接过青瓷茶碗,慢慢地吹着浮在茶汤上的汤花,似不经意地说起:“清妹,你曾说,李嗣源把钱都拿去赏赐将士,是为国养兵,是为了士兵们更忠勇地为朕效力。如今你还这样认为吗?”
清姿心中剧烈一颤,不详的预感如冬日阴霾笼罩下来,她微微睁大美丽的杏眼,望着皇帝。
李存勖也缓缓侧首,深深望着她,唇际泛起一抹锋利的冷笑,眼神渐渐变了。
一封奏疏,被他从龙袍大袖中抽出来,扔到她脚下。
清姿拾起来一看,那熟悉的字迹,如火焰般灼痛了她的双目这是安重诲的笔迹!是安重诲替夫君草拟的请罪书!
清姿越往下看,双手颤抖得越厉害,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最后终于拿不住奏疏,“啪”地掉落在地。
“从马直士兵因不满军饷匮乏而作乱,欲拥立李嗣源为河北天子,让朕自为河南天子。李嗣源宁死不从,与乱兵力战,曾遣使向元行钦求援,欲与共诛乱者,元行钦疑李嗣源有诈,截留使者,闭垒不应。嗣源为乱兵所逼,被挟持入魏州,用计得脱,暂避于魏县,其后成德军闻其所在,相率归之……”
李存勖将奏表内容复述完毕,忽然把茶碗猛地往地上一摔,“砰”的碎裂声中,伴着他终于遏制不住的冲天怒火:“你信吗?清妹,你信吗!李嗣源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会被乱兵挟持?朕的从马直才多少人马?石敬瑭、高行周的兵马加上李嗣源旧部成德军,难道还平定不了两千多个从马直士兵作乱?
“被乱兵挟持进入魏州城?魏州叛军为何突然打开城门让他进去,又为何让他走脱?这一切明明是李嗣源早就谋划好的兵变!”
李存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一股股雷火在他周身窜动爆发。
“陛下,既然这封奏表是我夫君的请罪书,那么,不管这场兵变,他是被乱兵所逼,还是他事先谋划好的,至少他还愿意回头!既然他主动上表请罪,请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的机会!”清姿跪伏于地,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地砖上,磕出“咚”的一声闷响。
“改过自新,弃暗投明?!你看看他是如何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的!”李存勖忽然又掏出另一封奏表,“啪”地扔到清姿额前地上。
清姿拾起来一看,脑中轰地一声炸响,一时间只觉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这是相州刺史的奏表,奏表中说,李嗣源率兵抢占了相州的军马场,夺走了军马场中所有军马!
抢劫军马,这等于已经把谋反坐实了,还上奏表做什么!
源叔这是铁了心要造反了。
冯阿翁已经回到源叔那里了吗?
源叔知道我选择留下来,一定对我失望透顶,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清姿惨笑,她留下那晚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
她原本是希望留下来能让源叔顾及自己,不敢造反。
然而其实,自己留下来这个行为,等于就是选择了站在皇帝一边。
等于就是选择了背叛源叔。
他怎么还会顾及自己呢!
源叔,源叔,源叔……
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忽然抚上她的脸,将她的泪水一点点抹去,然后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清姿骤然惊醒过来,慌乱地挣扎,却被他压在软榻上,双腿被他膝盖制住,双手被他按在头顶,冰雕雪砌般的俊美容颜俯下来:“清妹,为你夫君赎罪吧!”
说罢,铺天盖地的吻落下,伴着风卷起纱帘吹入的漫天雨丝与水雾……
“不!”她拼命左右摇晃脑袋,躲开他的嘴唇,不让他吻到自己的唇,泪流满面地哀求,“亚子哥哥,你别碰我,我为你去劝他,劝他归顺!”
199章 永别清妹(三)
“朕会蠢到把你放走?朕手里还有一个李从璟,朕可以派他去劝降,何必派你去!”李存勖一只手牢牢将她双手扣在她头顶,另一只手扯开她薄罗衣带,炽热的吻一路碾过她的脖颈、锁骨、香肩,“清妹,李从璟跟你一样,本可以离开,却选择了留下!哈哈,李嗣源,你这个乱臣贼子,尚不如你的儿子和女人!”
“我选择留下的结果就是被你这般羞辱?!我好悔,好悔选择了你这个无道昏君!”她四肢都被制住,绝望而又无助地扭动挣扎,凄厉地哭喊。
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
他颈间垂下的丝绳系着的玉坠,正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晃动,突然之间,那羊脂白玉的吊坠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她脖子里垂挂的金指环,发出“叮”的一声。
不大的一声,却仿佛带着惊天动地的响声,将他们两人的灵魂都震得不住颤栗。
那是他十三岁,她十二岁时,两人交换的聘礼。
他送她的是家传的蹲狮金指环。
她送他的是一枚凤立花蕾玉坠。
他低头望着她雪白耀眼的肌肤间那枚金指环,和上方轻轻晃动的玉坠。
她也在低头望着这一幕,眼里的泪水越发无可抑制。
金的辉芒与玉的光华相映生辉。
原以为是一段金玉良缘,最后却只能在命运的捉弄下,人成各,今非昨。
四面鲛绡纱帷半掩半卷,随风悠悠飘荡,如梦如幻,轩外烟波浩渺,水声琳琅,仿佛是光阴的流水在哗哗地流淌。
“原来你还一直留着这个……”李存勖伸手从丰盈玉峰间拈起那枚戒指看,眼底的苦涩愈加深浓。
她珠泪点点的玉颜染上妩媚红晕,微微侧过脸去:“上次在崇光寺的樱花林中,臣妇就告诉过陛下的……”
……
那次在崇光寺的樱花林中,她因为嗣源被削职狠狠指责他,他伤心至极地问她:“清妹,如今你心中是否只有他,没有我了……”
而她是这样回答的:“亚子哥哥,从你把我赐给他起,我就是他的人了,但在我心中,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