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坚决地一摆手,剑眉星目冷冽如刀锋:“此事不必再说了,朕自有主意。”
妙筠无法,步摇坠下的白玉珠串,映得她凤眸光影变幻,又道:“陛下可想好了,派谁出任成德节度使,接管李嗣源的兵马?”
李存勖口气清冷决断:“成德暂且不设节度使,把李嗣源的副将霍彦威提升为成德留后,暂且由他统领李嗣源的兵马。”
妙筠微颦蛾眉道:“陛下,霍彦威虽然是梁国降将,但他在李嗣源麾下已有两年,曾追随李嗣源抵御契丹,或许已被李嗣源收服也未可知。”
“正因为此,只有他才能顺利接管李嗣源的兵马。”李存勖冷冷望着妙筠,“你不是怀疑郭崇韬有异志吗?若成德再起兵乱,咱们何以制之?霍彦威跟随李嗣源才两年,对李嗣源未必有多少忠心。且他是梁国降将,资历尚浅,由他接管李嗣源的兵马最合适不过。”
妙筠不再多言,目前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蜀地的儿子能否安然返回。
“这么说,陛下其实对于郭崇韬还是有所怀疑的?”妙筠仍不死心地觑着皇帝的脸色问道。
李存勖眉峰紧蹙,半晌,拂了拂龙袍大袖:“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勿要再管了。”
李存勖在这件事上,不愿意听信刘妙筠,是因为他知道刘妙筠身为母亲,关心则乱,必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存勖当然也爱儿子李继岌,但他更是一国之君,何况他也不止一个儿子。
因此,他比妙筠更加清醒冷静。
郭崇韬原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谋士,君臣感情非比寻常,又是当朝宰辅、助他成就帝业的首功之臣,岂能不经调查,仅凭宦官一面之词就认定其谋反。
李存勖当即派出几位大臣前往蜀地,调查郭崇韬是否有割据蜀地谋反的意图。
宦官们听说皇帝不愿杀郭崇韬,又跑到皇后刘妙筠面前百般怂恿,极力夸大郭崇韬的狼子野心和李继岌的危险处境。
最后,刘妙筠一咬牙,命宦官草拟皇后教令(懿旨),在教令中宣布郭崇韬谋反,命儿子李继岌将其就地斩杀。
然后盖上皇后专用玉印,命骑术超群的心腹宦官马彦珪即刻出发,赶在皇帝派出的使者之前到达蜀地,将教令交到太子李继岌手上。
李继岌收到母后教令,断然道:“不行,大军即将班师,郭公并无异心,安可为此负心之事!且父皇并无圣旨,仅以母后教令而杀宰执之臣,可乎?”
身边一群宦官却叫苦不迭地求恳道:“皇后教令也是陛下的旨意,若非圣上允准,皇后岂敢发教令?正因为陛下不愿背负擅杀宰辅的恶名,才命皇后发教令。何况,马彦珪带着皇后教令入蜀,不久即会传开,一旦郭崇韬得知,反戈一击,咱们还想再保全吗?”
十四岁的李继岌,颤抖的手拿着母后的懿旨,面对一群宦官的威逼利诱,俊秀的双目无奈而又悲凉地望着面前一张张面白无须、却神情狰狞的脸。
父皇,我该怎么办?母后的懿旨真的是你的意思吗?
192章 潜龙将出渊
郭崇韬的死讯传来时,宫苑的梅花开得正艳。
一群妃嫔拉着皇帝去赏花,李存勖不忍拂了这么多佳丽的美意。
梅林里,各色梅花争奇斗艳,迎风吐蕊。数百妃嫔宫女歌舞蹁跹,莺环燕绕,令人目不暇接。
李存勖倚在铺着明黄金丝蜀锦的绣榻上,一名妃嫔跪在榻前为他手中的双耳蟠龙白玉杯斟酒。
另有几名妃嫔围坐在榻边,或吹笙,或抚琴,曲调悠扬,仙乐飘飘。
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慌慌张张跑来,奉上一份蜀地传来的加急驿报。
锦榻上的皇帝让跪坐一旁的夏昭容念给他听。
当她念到郭崇韬奉太子李继岌之命前往议事,却在太子寝殿外的台阶下,被李继岌的侍卫长李环用铁锤击杀。
“砰”的刺耳碎裂之声响起,皇帝的白玉酒杯在眼前摔得粉碎,伴随着李存勖悲怒欲狂的龙啸:“你们干的好事!”
夏昭容吓得魂不附体,驿报从手中“啪”地掉落,她扑到地上,连连磕头:“陛下息怒……”
李存勖龙袍大袖不住颤抖,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低吼:“谁给你权力杀郭崇韬!你疯了?你疯了吗?!”
他一脚踹开那个小宦官,疯虎一样往刘妙筠的寝殿疾冲。
一名躲在树丛里的宦官抄小径奔到皇后寝殿,将皇帝的暴怒反应告知了刘妙筠。
刘妙筠也有些慌了,擅自发懿旨斩杀一位朝中重臣,这个性质可比擅自把皇帝的宠妃赏赐给大臣严重多了。
“圣上真的发怒了?如何是好?快帮本宫想办法!你们、你们说话呀!”妙筠戴着镶珠赤金护甲的手颤栗着指向跪了一地、簌簌发抖的宦官们。
“轰”地一声巨响,李存勖直接将宫门踹开闯了进来。
明黄的大袖龙袍在疾走中飒飒翻卷,随着他的走动,如有雷霆惊电跟着滚动炸开。
一路上宦官宫女们纷纷跪倒,脊背生寒,瑟瑟发抖。
“出去,都滚出去!”
李存勖发出雷霆般的暴吼,满殿宦官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李存勖将殿门死死地关上。
深阔大殿中只剩他与妙筠。
“陛下……”
妙筠刚跪下,蓦地一只大手将她提了起来,李存勖血红的眼睛直逼到她眼前,“刘玉娘,你疯了吗?咱们儿子率大军孤悬蜀地,你却让他杀了大军主帅,如若激起兵变,咱们儿子还想平安归来吗?!你这个没见识的妇人,因为几个宦官挑唆就擅杀当朝宰辅,朕就不该提携信任你!”
李存勖急剧喘息,双目充血,如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暴怒之下,他不再叫她“筠儿”,不再叫她“妙筠”,而是用她入王府之前的原名称呼她。
妙筠凄然一笑,泪流满面:“原来陛下心中从未瞧得起臣妾?原来陛下从一开始,就是利用臣妾,先是利用臣妾铲除刘太妃,再利用臣妾废掉韩灵芸,又利用臣妾制约大臣,聚敛钱财,剥夺藩镇财权……”
皇帝的钱库分为国库和内库,国库来自于各州县的税赋,因为连年征战、连年灾荒,国库早已入不敷出。
内库则来自于各藩镇的上贡,李存勖的内库又分为皇帝内库和皇后内库。
地方节度使供奉的贡品往往都准备双份,一份进入皇帝内库,一份进入皇后内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