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伦以为他要来跟自己抢球,狂傲一笑,奋力挥舞球杆,“咚”地击中半空飞来的栎木球,球杆再向下一拐,准备将球停在自己马蹄下。
就在这时,崔邻挥向空中的球杆骤然间转了方向,马蹄凌空飞踏,他借着马匹冲力,凝聚了他全部的悲愤和屈辱,用尽全力向朱友伦后脑击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朱友伦正背向崔邻,低头停球,等他听到脑后风声锐啸,已然来不及了。
“嘭”地一声沉闷的钝响,朱友伦刹那间头骨碎裂,脑浆迸出,高大的身躯跟着重重地从马背上栽倒,在尘土里滚了几滚,一动不动了。
红红白白的脑浆随着他的滚动点点洒落在细沙地面。
他的坐骑一声惊嘶,围着他的尸体不住地踢踏,一声声悲鸣着,伸长马颈去嗅朱友伦的尸身。
马球场一片死寂,唯有朱友伦的坐骑发出一声声哀鸣。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骇呆了,一时间勒马呆立,不知所措,直到有人暴喝一声:“还不快将凶徒拿下!”
顷刻间,铿锵之声接连响起,朱友伦的亲卫们纷纷拔刀挺剑,怒吼着带马上前,将崔邻团团围住,数柄寒光闪耀的刀剑一齐架在崔邻脖颈。
崔邻脸色惨白,手臂一软,那柄打死朱友伦的球杆“咣当”落地。他一动不动,双眼发直,如同僵死一般任由朱友伦的亲兵们将他狠狠拖下马背,拳打脚踢地按在地上,迅速地把他绑成了粽子。
孙德昭跳下马背,叫来自己的亲兵,让他们护送夏鲁奇兄妹赶紧离开现场,回到夏府去。
“回去赶紧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你父亲,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隐瞒。”孙德昭低声对夏鲁奇交待了这样一句。
夏鲁奇兄妹一回府就去见夏谨言,夏鲁奇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完,夏谨言瘫坐在蝠纹乌木大椅里,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夫人闻讯从卧房走出来,指着清姿厉声道:“待嫁之女不规规矩矩待在闺阁中,跑到男人打马球的地方去招摇,惹下这等惊天祸事,若夏府被牵连进去,你这红颜祸水还有何面目活着!”
清姿满脸都是泪水,扑通跪了下来。
“母亲,是我让清姿去的!”夏鲁奇也忙跪了下来,“你别责怪清姿!”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护着她、宠着她!”齐夫人气得厚嘴唇不住颤抖。
“好了!”夏谨言终于发话,语气沉重,“现在追究到底是清姿自己要去,还是邦杰让她去的,有何意义?”
齐夫人不再言语,只扯着一边嘴角不住冷笑。
夏谨言眉峰深压,手慢慢攥紧了椅子扶手:“崔胤只有这一个儿子,绝不会坐视不救。自从圣驾返京,崔胤就一直在帮陛下招募士卒,对外说是京师禁军太少,在神策军之外又建了一支龙武军,其实是为了防备朱温。崔朱二人表面上互为奥援,其实早已貌合神离。朱友伦是故意借清姿羞辱崔氏,个中情由复杂,与清姿并无干系……”
夏谨言说着看向齐夫人:“你给你堂兄写一封加急书信,把今天的事情跟他说一说。朱温那边收到侄子身亡的消息,必定派人来查问。你堂兄在朱温的汴州府做掌书记,若朱温派使者来京查问朱友伦死因,求你堂兄打点一下使者,勿让清姿牵涉进去。”
齐夫人冷笑:“如今出事了才去巴结我娘家?他们投靠朱温时,你百般鄙夷。我早劝你也投靠朱温,你就是不肯!你若早日亲附朱温,如今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就是你,而不是崔胤了!”
夏谨言被齐夫人一通训斥,只是不语。
清姿见父亲在嫡妻威势下不敢吱声,抬起头来直视齐夫人道:“我看那朱友伦对崔邻全无尊重之意,爹爹就算攀附朱温,朱温未必瞧得起爹爹。除非爹爹愿意彻底放弃忠臣风骨,屈膝讨好拥兵自重的逆臣!”
齐夫人见清姿惹了大祸还敢顶撞,且自居正义,直斥她娘家兄弟攀附逆臣,顿时怒气上涌,再也顾不得身为嫡母的端庄,一拍椅子扶手:“不孝女,你怎么跟我说话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怨我拒了河东的婚事!怎么,与河东结亲就不是屈膝讨好逆臣?李克用又比朱温忠心多少?要说他与朱温有何不同,那就是他这几年被朱温打得抱头鼠窜,连老巢晋阳都差点丢了!”
清姿气得肺都快炸了,她自幼受云怀珠影响,在云怀珠嘴里,晋王李克用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梁王朱温是卑鄙无耻的乱臣贼子。
更何况,晋王是她从十二岁就恋慕的少年的亲生父亲,岂容他人这般诋毁!
清姿一双媚眼恨恨地瞪着齐夫人,玉白小脸被愤怒染得通红:“晋王当年也曾立下勤王大功,迎回圣驾,却并没有派兵马驻守京师、控制皇上,哪像朱温”
“够了!”夏谨言低喝一声,“现在是争论谁是忠臣、谁是逆臣的时候吗!”
齐夫人和清姿都不再说话,清姿垂下头去,鬓发飘垂下来挡住了脸颊。齐夫人则冷冷盯着这个不是她亲生的女儿,眼底翻涌着无尽的怨毒。
夏谨言见妻女都安静下来,便道:“邦杰,清姿,你们先下去吧,这几日好好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许去!我过会儿派人去孙指挥使那里打探打探。”
013章 家国巨变(一)
清姿回到自己的西院,将今日马球场发生的事跟云怀珠一讲,云怀珠也瞬间苍白了脸,颤抖的手轻抚女儿面颊,盈盈水眸里满是疼惜:“可怜的孩子,你受委屈了!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那朱友伦好色无行,崔公子太过鲁莽……”
清姿的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这就是亲娘和嫡母的不同,嫡母指着她鼻子骂她是祸水,亲娘却只是千般地护着她。
清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委屈,哭着将齐夫人骂她的话转述:“她说我是红颜祸水,说夏家若被我牵连,我还有何面目活下去……”
云怀珠浑身一颤:这话表面骂的是女儿,其实骂的是她吧,是夏谨言的正妻藏在心中多年,早就想骂她的话吧?
云怀珠将女儿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不会,不会,夏府不会被牵连!这事跟你何干,众目睽睽都看见了,打死朱友伦的是崔公子,又不是你!若说崔公子是因为你才对朱友伦下手,可那也是朱友伦对你起歹意在先,又不是你勾引他!”
云怀珠说着说着,忽然一阵气紧,她张口呼吸,却一下子咳起来,吓得清姿忙为娘亲抚胸顺气,后悔得眼圈都红了:“娘,你不要紧吧?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担心!”
她后悔不迭,暗自责怪自己不该把今天的事告诉娘亲。娘亲的病才好些,哪里经得住惊吓担忧。
云怀珠咳了一会,终于平缓下来,清姿一边扶她去床上躺着,一边朝外呼喊丫鬟:“春莺,倒一杯热水来!”
从春莺手里接过水盅,慢慢地喂云怀珠喝了两口,见她脸色稍稍缓过来一些,清姿在她床边坐下:“娘,你别担心,爹已经交待母亲给她娘家亲戚写信,你知道的,齐家不少人都在朱温手底下效力……”
话虽这样说,云怀珠还是每日担着心,本来已经好转的嗽疾又发作了。
清姿忙让下人去抓了药来,她每天亲自到小厨房看丫鬟给娘亲煎药,这日她正守在炉子前,绿蒻跑进来:“小姐,少爷找你!”
清姿迎出来,见夏鲁奇步履匆匆,神色凝重,不由心中一紧,猜到可能是崔公子的事有消息了。
果然,夏鲁奇一走近就说道:“崔胤派他新组建的龙武军,闯到神策军营中把崔公子救出来了。”
清姿微微睁大了眼:“朱友伦的亲兵们肯放人?”
夏鲁奇摇头:“听说龙武军杀了一大批朱友伦的亲兵,崔胤和朱温这回只怕要撕破脸了……”
清姿嘴角浮起一抹雪莲般的冷笑:“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她对朱温和崔氏父子均无好感,在她心中,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一群争权夺利的乱臣贼子罢了。
“崔府刚派人来了……”夏鲁奇朝妹妹脸上望了一眼,迟疑着道,“他们把婚事退了,并未提朱友伦之事,只说崔公子患了疾病,目前不宜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