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派了一支队伍出去劫粮,成功地劫获了从魏博运来的粮食。
这样,梁军的粮食开始告急了。
一旦粮草告急,就不可能再执行龟缩坚守的战略了。
终于,初冬的一天,刚下过一场小雪,晋军前往挑战,梁军竟然打开营门,如决堤的潮水般冲了出来。
晋军因为防备他们的床弩,在梁营打开的瞬间,便已经纷纷掉转马头,离弦之箭般奔出了梁军床弩的射程。
梁军没有像两个多月前那样只派少部分轻骑追击,而是有大约五万人的大部队压了上来,排成数个纵列,一路扬起滚滚雪尘,在后面紧追不舍。
刚追了十几里,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片“嗡嗡嗡”的弓弦弹动之声。
与此同时,河岸边所有的灌木都朝一边歪斜,树枝上的积雪在阳光里飞散,犹如漫天银芒闪耀,随之一起洒落的,还有成千上万支黑色的箭矢!
梁军追兵们正仰头观望这令人目眩的奇景,下一瞬间,只听无数箭矢射入人体的连绵不断的“噗噗”声,中箭士兵如同被秋风吹起的落叶,纷纷从马背上滚落……
“往西南移动,往西南移动!”梁军副将韩勍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他身边的掌旗兵猛地将旗帜迎风一舞,传令兵用尽全力吹响队列移动的号角。
身后那些还未跑入弓箭射程的梁军,在号角的指挥下,跟着统帅的大旗移动起来。
梁军中箭的只是跑在最前面靠野河的那两列士兵,大约也就一两千人,其余大部队跟随号角和前排的主帅,已经迅速地往西南方向移动,远离河岸,奔出了弓箭的射程。
雪尘滚滚中,一队队梁军宛如千百条溪流汇集成潭,从长纵列的追击队形,渐渐变成了两个大方阵,后面还有一些身披重甲的骑兵,因盔甲沉重,马速较慢,最后才到达战场,徐徐汇流到这两个方阵中。
遮天蔽日的雪雾中,五万梁军勒马列阵,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旌旗铁甲,横亘数里,矗立在远离晋军伏兵的一片旷野上。
晋军这边,因为之前没料到今天前往挑战、梁军竟然会大队出营,所以之前只在河岸灌木丛中,安排了一千名射术极高的士兵埋伏。
而大部分晋军,此时才开始在野河北岸紧急集结。
敌军已经列好阵势了,晋军才一队队地驰骋过浮桥,来到野河南岸,背对野河,面朝梁军,摆出了三个大方阵。
左翼方阵由周德威率领,右翼方阵由李嗣源率领。
李存勖自率亲军靠后方列阵,作为预备队。
他骑在一匹名唤“玉狮子”的西域宝马上,一身金光耀眼的明光铠,远远观察着敌阵,又抬头看着身旁迎风招展的大旗,观察风向。
在他身后,李嗣源和周德威各骑一匹宝马,也在远远眺望敌阵。
呼啸的寒风吹得一面面旌旗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巨鸟在扑腾翅膀。
李存勖扬鞭遥指,对身后两名主帅说道:“据夏鲁奇所言,梁军主帅王景仁因为是降将,指挥不动朱贼的精锐禁军,因此他率领的是魏博兵,列阵于右翼。而两员副将率领的,则是朱贼的禁军龙骧军、拱宸军和神捷军,这是梁军中的精锐,列阵于左翼。”
李存勖侧首看向周德威:“阳五,我要你率左翼精锐进攻王景仁的右翼魏博军,魏博军是朱贼在魏博临时征调的,战力比不上梁军左翼的禁军,应该也比不上咱们的藩汉军。
“我之所以让你用精锐攻彼弱旅,用的是田忌赛马的办法,希望你迅速击溃敌军右翼,再包抄到敌人左翼去支援嗣源!”
周德威在马背上躬身抱拳,声如洪钟:“王爷放心,阳五领会王爷的意图,必不负所望!”
李存勖又望向李嗣源,神情郑重:“嗣源,我把精锐都给了阳五,却让你率领战力稍弱的右翼,去攻击敌军精锐的左翼,不指望你击溃敌军,你只要顶住,等着阳五那边来支援即可!”
“嗣源明白,定当竭尽所能!”李嗣源语声铿锵,在马背上躬身抱拳。
晋军都是骑兵,不可能采取守势,所以李存勖再次抬头盯着旗帜看风向,等待合适的进攻时机。
直到风向对已方有利的时候,他才抬起手臂,猛地挥下:“进攻”
战鼓擂得有如滚滚闷雷,嘹亮而高亢的冲锋号角声响彻云霄!
一排排骑兵如同开闸的潮水般怒吼着冲了出去,千军万马冲锋时扬起的雪雾,犹如白色的巨龙般奔腾。
几乎在同一时间,梁军主帅也下令传令兵吹响出击的号角,与此同时,掌旗兵拼命挥舞令旗,用旗语将主帅的命令传达得更明确。
梁军阵中早就勒马待发的骑兵听到号令、看到旗语,立即一排排移动,像波浪般从方阵中冲出去。
双方骑兵轰然接触,如同两道巨浪撞击在一起,喊杀震天,血肉横飞,雪地迅速变成了泥浆沼泽,人和马的尸体一层层堆积起来。
李存勖勒马立在土山上观看战场形势,只见最先冲出去的几排士兵被梁军密密麻麻的军阵吞没。
远远望去仿佛高速旋转的绞肉磨盘,而敌阵中那些梁军旗帜大部分仍然赫然矗立、迎风招展说明梁军尚未露出败相!
性急的李存勖再也受不了,一面命亲军营指挥使李从珂率领亲军们上马列阵。
一面策马冲下土山,朝左翼的周德威冲过去,长枪一展,跃马喊道:“阳五,胜败就在今日一战,待本王先冲上去,你跟在本王后面!”
周德威纵马奔来,拽住李存勖的马辔头劝道:“王爷莫急,梁军今日一早出营,如今午时已过,他们就算带了干粮和水,也来不及吃喝,此时必定又饿又渴。
“而咱们才刚派上一半士兵,另外半数士兵刚休息进食,正可上阵搏杀,以我以逸待劳之师,攻彼疲敝饥渴之卒,何愁不胜?王爷请坐镇指挥,万勿擅离后方阵地!”
李存勖无法,只得退回建在土山上的后方指挥中心,郁闷地大喝一声:“拿酒来!”
亲兵奉上皮革酒袋,李存勖拔掉塞子,举起酒囊,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殷红的葡萄美酒沿着他美玉般白皙的下巴和脖颈流淌。
几口美酒下肚,他心中的焦躁稍缓了一些,一抹嘴角,脚蹬在一块山石上俯瞰战场,只见右翼敌阵金色和银色的潮水逐渐吞没了黑色潮水,那些黑色影子不断往后退。
穿金甲和银甲的是梁军,而黑袍黑甲,则是晋军的标志!
那些黑影是正在溃退的晋军,右翼快要顶不住了!
李存勖急得酒囊离了嘴,酒液都快要泼溅出来,朝传令兵大吼一声:“传令大太保,命右翼剩余士兵全数顶上”
传令兵刚要掉转马头去传令,李存勖喝道:“等等!”
他提着酒囊,翻上马背,一拽缰绳,被葡萄美酒醺红的面庞,染满焦急之色:“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