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只觉眼中一热，差点流下泪来，忙眨眼忍住。

秋风初起，红叶纷飞，在空中打着转，划过凄美的弧线，从他眼前坠落。

刚走入绾仙阁，一缕缕凄婉哀伤的琴声迎面飘来，仿佛透明的丝线，将他的心一寸寸绞紧。

“清妹”

这天籁般的琴音，定是从清妹那双纤指间流淌出来的！

清妹回来了？！

李存勖疯了一样奔过庭院，金线绣夔龙纹的明蓝广袖锦袍在风里翻飞，跃上台阶，冲进正房

窗下熏香一缕，正袅袅自玉鸭香炉的鸭嘴吐出。

一双玉骨凝冰的素手正轻拢慢捻于丝弦之间。玉手的主人，素衣紫裙，乌发如云，广袖如瀑般从琴案流泻而下。

“妙筠？”李存勖震在当地。

他只知道刘妙筠擅舞蹈，后来又师从“夹寨夫人”侯丽珍学了琵琶，可她何时习得了一手天音似的七弦琴？

琴声清幽低婉，缠缠绵绵，徵宫交错，犹如凄冷月色下的溪水潺潺流淌。

一曲终了，刘妙筠起身离座，款款上前，紫绫长裙优雅迤逦，月华锦的广袖一敛，盈盈拜了下去，嗓音娇柔婉转：“王爷……”

李存勖忙托住她雪白皓腕：“你弹的是何曲？”

“是妾为王爷那首《阳台梦》新谱的曲子。”刘妙筠微抬妙目，凤眸含情。

李存勖清俊出尘的眉目间，漾开一抹悲伤，在琴凳坐下，回忆着刚才刘妙筠的曲子，修长白皙的十指轻挑琴弦，悠悠一缕琴音便从他手下传出。

刘妙筠漫启朱唇，珠喉一转，随着琴音唱了起来：

“薄罗衫子金泥缝，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亸金翘玉凤。

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撚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

一面低唱一面轻挥罗袖，舒展纤腰，蹁跹舞动起来。

广袖飘飘，犹如凌波踏水，裙裾旋转，仿若回风流雪，一双美目顾盼流转，缥缈的舞姿如同静夜飞雪，月下落花……

李存勖十指停弦，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爱火，上前将刘妙筠一抱而起，在她的娇呼声中，随手拂落了银线刺绣缠枝莲纹的鲛绡帐……

“清妹……”他喃喃唤着，望着身下婉转承欢的绝色美人，有片刻的恍惚。

这是他曾和清妹翻云覆雨的地方，只不过此刻伏在他怀里的娇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

“王爷这首词是写给夏姐姐的？我记得夏姐姐有一件王爷词中所写的金泥缝薄罗衫子……”妙筠娇艳面庞贴着李存勖坚玉般白皙强壮的胸膛，玩弄着他胸口挂着的玉坠白玉镂雕的花蕾上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

“嗯……”李存勖声音里透着深压心底的痛楚带来的沙哑低沉。

“王爷还在想着夏姐姐？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何赐给大太保？”刘妙筠仰头娇声问道，晶莹剔透的凤眸隐着一抹狡侩。

“清妹害死我的子嗣，我岂能再容她。顺水推舟赏给嗣源，正可物尽其用。美人何其多，卿不就是一个？然则智勇双全的股肱之将却是难求，嗣源当得起这份厚赏。”李存勖淡然地笑着说道，飞扬的眉峰尽是睥睨天下的霸气，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痛。

“王爷说美人多的是，可是妾能跟夏姐姐相提并论吗？”刘妙筠玫瑰般的红唇微微嘟起，神情娇嗔而又委屈。

李存勖伸出两根手指，顺着刘妙筠美艳绝伦的五官抚过：“妙筠怎的如此不自信？”

“过去夏姐姐在的时候，王爷连看都不看妾一眼……”刘妙筠扭着纤腰撒娇。

李存勖捏住她的下颌，目光锐利地探进她流转生辉的瞳眸深处：“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104章 鸳梦已远（三）

刘妙筠被他如此紧盯着，却毫无异色，娇媚地一笑：“王爷果然天纵英明，妾也不瞒王爷，她来找过妾，拜托妾替她救下李存质。”

李存质是刘太妃心腹爱将，一直为刘太妃统领王府卫兵。

郭崇韬不负李存勖所托，暗中收集到大量刘太妃一系将领的贪腐罪证。

前几日，李存勖在府衙公布了李存质等人的罪状，并派兵逮捕了他们，同时让自己的亲军都头李建及接管了王府卫兵。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太快，刘太妃猝不及防，只得找到刘妙筠，托她求李存勖放李存质一条生路。

李克用生前有四十二个义子，其中最优秀的被称为“十三太保”。这些义子都不再使用原先的姓名，而改成李姓，或以“嗣”为名，譬如李嗣源，李嗣昭；或以“存”为名，譬如李存信，李存孝。

李存质也是李克用的义子之一，自幼便是刘太妃一手带大的，与李嗣源等早就独挡一面的大将不同，他因为性格内向孤僻，一直比较依恋养母刘太妃，所以就做了刘太妃身边的亲将。

“故而你今日就冒充清妹在此弹琴献媚，欲为李存质求情？”李存勖冷笑一声，捏着刘妙筠下颌的手加力。

刘妙筠被他捏得颌骨剧痛，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泪光盈盈的凤眸望定他，声音凄婉动人：“王爷以为我是太妃的人，却不知妙筠的心早在数年前便已许人。”

“哦？”李存勖一挑剑眉，墨玉般的眸子有莹光闪动。

刘妙筠便说起她第一次见到李存勖的情形。她十岁时在战争中失去家园，被掳进王府，在教坊干杂活，伺候教坊的舞姬们。

那天，李存勖来教坊指导乐工和舞姬们排练。

他身穿一袭宝蓝色金线绣四合如意纹锦袍，乌亮长发高束，配以镶珠抹额，长身玉立，风姿神秀，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彼时，庭院里花开似锦，大堂上众人济济，然而这一切和他比起来，都显得黯然失色。

十一岁的刘妙筠看呆了，只觉这位公子以及他浑身散发的富贵之气，就像天边的云霞般绚烂迷人，令小小的妙筠睁不开眼，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身边女官的呵斥声惊醒了迷梦：“作甚呢，还不快把那一地打翻的妆粉收拾了！”

……

听着她的描述，李存勖心中荡漾着一缕缕感动与心疼，放开捏住妙筠下颌的手，轻轻抚上她白嫩幼滑的娇腮：“我竟不知你有这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