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想?通过母妃稳定滇州形势。”珉王道。
“……”
淑妃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嫌弃:“你父皇居然会相信你去逛青楼。”
“为什么不?信?”
“不?为什么,玩儿去吧。”
……
凡朝廷决议的大事,极少有朝令夕至的效率,总要吵个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
朝廷决议在尹氏土司的辖地泗水城设府衙,任命原土司之妻岑夫人?为土知府,作为“改土归流”的一个重要试点。
只?是派往泗水城的流官人?选迟迟难以决定,流官任期短,势单力孤,过于强势会引发叛乱,过于怀柔会被?彻底架空,原就没人?愿意担任,又听说尹氏部族的女子骄纵蛮横,甚至有传闻称她们会下蛊,否则怎么凭借妇人?之躯与男子夺权?
许多资历合适的官员宁愿辞官也不?愿跳这?个“火坑”。
吵来吵去,吵到岑夫人?入京朝觐谢恩了,还没能吵出个所?以然来。
……
平安这?段时间一到散学就会去养济院,宴月楼脱籍的艺妓和被?暂时收容在这?里,随着黑虎会的勾当被?层层揭开,陆续又有很多妓女、娈童得到营救,朝廷拨付银钱安置,并派遣医馆为他们检查身体、治疗疾病。
有籍贯可查者,若能证明原籍有亲属愿意接收,经顺天府核实后,拨付路费放归,愿意嫁人?的,可由官府匹配戍边士兵,也可自行婚配,但须由官媒考察男方人?品,并由官府备案。
其实除了少数几个年纪尚小,家里仍没有放弃寻找的孩子以外,都?不?算什么好归宿,嫁与戍边士兵的暂且不?说,单说这段时间有多少士绅来到养济院嘘寒问暖,许以各种好处,希望纳她们回家作妾,更?有不?怀好意者,名为娶妻纳妾,实则揣着蓄养家伎的心思,日后依然有办法随意买卖或转赠他人?。
而那?些?所?谓有宗族可查的女子,回到原籍之后,真的可以被接纳吗?她们被?丢过一次,难道就不会被“丢”第二次?
平安通过淑妃娘娘的关系,请来几位尚功局已?经致仕的女官,教她们学习裁缝、刺绣、织染的技艺,平安的初步想?法,是将她们送到老家盛安县的织坊,江南民风开化,雇用女织工是常态,她们可以结伴而居,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生活。
……
秋审过后,皇帝勾决了大量参与黑虎会不?法活动的人?员名单,虞惇入狱后不?堪重刑,招供出无数阴暗腐烂的勾当,最终贼首乔三德、虞惇及数十名参与拐卖的帮派成员、十三名涉案官员被?判凌迟,斩首、腰斩者更?是数不?胜数。
听闻齐州巡抚衙门外的法场一波接一波的杀人?,用大量的清水冲刷地面,血水沿着青石砖缝流进沟渠,整个省城都?是冲天的血腥之气。
京城的西市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百姓们扶老携幼前来观刑,甚至有附近州县的百姓赶一整天的路进城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到西市占位置,围观害人?无数恶贯满盈的黑虎会贼首被?凌迟的盛况。
凌迟要持续三日,共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若是提前死了,刽子手?也要遭受惩罚,因此这?不?但是力气活,还是一项技术活,往往都?是家传的绝学。
平安这?三天都?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连学也不?许上了,八个锦衣卫轮流盯着他,急得他恨不?得打个底洞钻出去看?热闹。
听说乔三德和虞侯被?剔成两副白森森的骨架,皇帝下令悬挂于西市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平安又激动了,看?不?到生刮活人?,看?看?骨架也好啊!
结果老爹又帮他续了三天假期……
九月初十,重阳节刚过,空气里夹杂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被?一场秋雨冲刷殆尽。
阿蛮面圣的日子到了,平安也要一起进宫谢恩,吴公公安排他们在配殿中吃茶等候,自己则进了乾清宫禀报。
小太监轻车熟路地给他们张罗茶点,还拿出平安最爱吃的豌豆黄,平安到哪都?像在自己家里似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倒是阿蛮手?脚冰凉,像在等待一场大考。
吴公公叫他们进去的时候,皇帝正与乾清宫大殿与阁老部堂们议完了事,珉王也在这?段时日皇帝常将他带在身?边,大小朝会也都?让他参与。
阿蛮跟着平安进入乾清宫,低眉垂首,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大礼参拜。
皇帝的声音还算温和:“曹安人?,朕听陈卿家说,你欲辞去朕给你的赏赐?”
阿蛮心中暗惊,大爷劝她接受赏赐,那?份奏疏被?她扔进了炉膛,为什么反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
须臾之后她便明白了,大爷不?过是给她一个请命的由头,能否把握,还要看?她自己。
阿蛮顿首道:“请陛下恕臣女万死之罪,金钗珠玉虽贵,却非臣女所?愿,臣女想?效班昭、冼英之勇,以微末之躯报效国恩。”
皇帝奇了一奇:“你想?做官?”
他沉吟片刻,又道:“朝廷早有明文,可由女户采选入官,常言道‘裙钗能齐家’,你胆识过人?,品貌德行兼备,进宫帮皇后打理内廷事务如何?”
阿蛮再拜道:“回陛下,臣女想?做官,不?想?做女官,听闻朝廷在推行‘改土归流’之策,臣女……想?自请前往滇州宣慰司担任流官。”
四下响起骇然的唏嘘声。
陈琰也是一愣,出声提醒:“阿蛮。”
他原想?阿蛮会请入六部三司做一个中书舍人?,万万没想?到,这?孩子胆子这?么大,开口就是要去西南烟瘴之地当流官。
阿蛮受惊似的朝他一瞥,又迅速坚定了目光。
皇帝眯眼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物种,良久才?慢慢开口道:“你立了大功,有了诰命身?份,有了原籍的田宅,有了御赐的匾额,可以想?见日后的安逸。女子掌中馈,向来以相夫教子为本业,而滇州土司云集之地,烟瘴横行,民风彪悍,你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去那?种地方意欲何为?”
“陛下。”阿蛮深深一拜,一字一顿道:“臣女以尺寸之功得封诰命,不?胜惶恐战栗之至,盛安县富贵繁华,臣女很想?回去侍奉家母颐养天年,想?觅一夫婿共度白首,想?瓜瓞绵绵儿女绕膝……”
她顿了顿,微微抬头看?向天子:“可臣女更?想?,以微末之躯告知天下人?,裙钗能齐家,亦能治其国。”
阿蛮的话掷地有声,四下错愕声不?断,平日里稳重自持的阁老部堂们都?开始交头接耳,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
王时来闻言,忍不?住问道:“姑娘,国朝素来奉行男劳女逸,你为何偏要反其道而行,自讨苦吃呢?”
阿蛮不?卑不?亢的道:“阁老,女子囿于内宅,每日掌管全家的酒水饮食、吃穿用度、妾婢仆从?,大到年节走礼,账目开支,小到摆宴座次,人?情往来,稍有懈怠,家里就要出乱子,何况怀胎十月,稍不?留神还会落胎难产有性命之危,阁老以为的男劳女逸,只?是女子的劳苦被?囿于高高的院墙,极难被?人?看?到罢了。”
“这?……”王阁老语塞。
徐阁老道:“陛下,妇人?见短、优柔宽忍,滇州乃土司镇守之地,流官行事不?但要果决,还要有胆识、有手?段,女子恐难以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