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陈敬时问。
珉王道:“皇后娘娘下令彻查,查出?桑叶沾附了香料,那种香料是我母妃家乡独有的,也是她日常惯用的,因此坐实是我母妃采桑时出?了纰漏,将她关进北三所思过一个月。其?实我母妃采桑之前?很谨慎地?沐浴更衣,身上没?有一点味道,怎么会污染桑叶呢?
“我那时还小,离不开娘,哭得撕心裂肺,求父皇把娘还我,我父皇久经?沙场刀口舔血,最厌烦男孩子哭哭啼啼,让太监强行把我抱回了长春宫。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一次比一次严重,我母妃见招拆招,才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只是常被人笑话做事不牢靠,四六不着调。
“我母妃在冷宫七进七出?,我屡次在父皇面前?哭闹,他本来就?忙,也不怎么待见我了,别?说,自打他不待见我以后,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直到八岁那年,不知?怎么的,那股神秘力量卷土重来,先是庄妃仗着怀孕激怒我,我母妃打了她一拳,后是我的金宝丢失不见了,我母妃只能用萝卜雕一个应对过年的贺表。”
陈敬时皱眉道:“这么离奇的事,陛下不查吗?”
“查了,庄妃承认因为嫉妒我母妃分管的皇庄皇店,所以挑起事端,她又怀了孕,又挨了打,最后不了了之了。”
陈敬时暗暗腹诽,陛下作为丈夫和父亲确实不太尽责啊。
他又问:“皇后明知?淑妃娘娘做事‘不牢靠’,为什么还要将皇庄皇店交给她管?”
“因为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一年有大半年躺在病榻上,剩下的时间都在佛堂度过。”珉王道。
陈敬时心中犯疑,皇后身边多得是得力的女?官,要想放权也该是分派给手下,为什么要交给一个明知?不着调的妃嫔?
但那毕竟是一国?之母中宫皇后,他有疑问也不敢多提。
珉王接着道:“我确实怀疑过三哥,但根本找不到证据,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害,师傅,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时不时就?窜出?来折磨你一顿,能不怕吗?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看起来顽劣一点,傻一点,不让人觉得我有威胁。
“谁成想,这样一来,父皇倒觉得我对国?家有威胁了,整天吹胡子瞪眼非要把我掰正了不可。好处是有了父皇的关注,我和母妃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珉王道。
陈敬时想起那年赵学?士捧杀他的事,放任他在课堂上睡觉,“恰好”皇帝经?过博兼堂,看到他表现极其?不佳的一幕。
这一切的目的,都是想让皇帝厌弃这对母子,谁有这个动机,不言自明。可惜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几次三番之后,反而对珉王格外重视。
“这些事你对平安说过吗?”陈敬时问。
珉王摇头:“没?有,您也不要告诉他,他与我交好已经?很危险了,他那个狗脾气,一定会想办法替我出?头的。我到底是个皇子,没?人敢把我怎样,他要是为此涉险,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敬时叹一口气,珉王待朋友倒是没?得说。
“殿下,趋吉避害乃人之本能,但人就?活一辈子,殿下这样,不觉得委屈吗?”陈敬时问。
珉王道:“有点委屈的,但母妃告诉我,只需要忍到十?几岁就?可以跑路了,我也算有个奔头。”
陈敬时扶额,真想告诉他,你八成是跑不了了……
“殿下在京城没?有在意的人了?”陈敬时问:“真的敢把这里的一切留给璐王殿下,一走了之?”
珉王闻言,对着竹林开始发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不能有非分之想,可陈师傅说得不无道理,如果三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他该如何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呢?
带不走母妃该怎么办,谁给她颐养天年?父皇要是再发病,揍不着他死过去可怎么办?平安一直想做光禄寺卿,那么高远的志向,受人打压排挤可怎么办?还有博兼堂的伴读们?,早被打上他的烙印了,以后在官场上不会得意的。
一夜雷雨,竹林里的夏笋拔了丈许高,珉王摩挲着一株比他还高的竹笋,青褐色的笋衣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下部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竹节儿?。他以前?看三哥,就?像刚刚破土的新笋仰望修竹,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竹笋也是会长高的。
“师傅,我该做些什么?”
他想明白了,也是真心求教。
大哥的本事,他学?不来;三哥邀结人心的戏码,他更学?不来,而且事实证明一点用也没?有。
“做好自己,不用学?任何人。”陈敬时道:“既不用揣摩陛下的喜好,也不用奉迎拉拢大臣,也无须刻意藏拙。陛下知?道殿下的长处,有良知?、有善心,赤诚、孝顺,做事也很果决,你只要把书读好,把陛下交给你的事办好,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两人说完这番话,珉王心里敞亮多了,眼里也有了点光亮。
“师傅此去齐州,也有一场硬仗要打,一定要当心。”珉王道。
陈敬时道:“陛下从京卫抽调了二十?名扈从给我,都是年轻力壮的精锐,这可是二品大员的待遇。”
珉王略略放心一些。
……
距走马上任还有段日子,陈敬时除了交接好翰林院的差事,给学?生们?上好最后几堂课外,白天泡在典籍厅查阅齐州沿海一带的相关资料,散衙后约上几个有过齐州任职经?历的同僚交换信息。
凌砚与陈敬时差不多,除了与继任交接工作,就?是在为赴任齐州做准备。
平安每天从文?渊阁借阅书籍给小叔公看,散学?后偶尔也跟着老爹和小叔公出?门应酬,大家按部就?班地?忙碌着,凌小师兄的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155章 第 155 章 这孩子八成要坏。……
凌砚在前院接待为他践行的关系要好的同僚, 平安跟着老爹也来了,大人们正?在讨论齐州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一边吃东西, 一边竖着耳朵听八卦。
他今天下午有?骑射课,身上还穿着青金色的窄袖曳撒,头发用?网巾束起,觉得自己特别英姿飒爽, 结果进?门就被一众长辈们数落了一顿,小孩子讲究“天然去雕饰”,哪有?这么早束发的?
“是是是是……”平安干巴巴地答应着。
说话间?,堂屋门被人推开,老仆在后头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凌瑞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小师兄。”平安赶紧过去掺他, 一身酒气熏得他皱起眉头,小声问他:“怎么喝成这样?”
凌瑞甩袖拂开他的手,笑道:“微醺微醺。”
“小师兄, 别闹了!”平安看一眼堂上瞠目结舌的官员们, 有?兵部的、吏部的、三法司的, 还有?他在庶常馆的班主任……简直替他捏一把汗。
凌砚沉着脸:“瑞儿, 没看到?客人在吗?快来拜见诸位大人。”
凌瑞这时才堪堪站稳, 茫然四顾, 然后如梦初醒一般上前作揖行礼:“严部堂、赵部堂、周部堂、王少卿……老师。”
陈琰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这种严父最见不得小孩子没规矩, 这也就是学生, 要是儿子,腿都打折两条了……得亏是平安乖巧懂事。
凌砚道:“平安,扶小师兄去后面洗把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