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养父母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

平安不敢苟同:“我还?是希望小师兄能认清现实,纪秀才只是想买个男孩儿,可能是小师兄,也可能是其?他被拐卖的孩子。如果是过继族亲的孩子,或是打听?到谁家养不起的孩子,那也就罢了,可偏偏要去找私牙买。

“依照国律,买卖良人为奴婢、妻妾、子孙者,均视为犯罪,主犯重判,买主也要杖九十、徒三年。为什么要这样立法?因为买卖互为因果,想要孩子、妻妾就都去买,何?愁人贩子不猖獗?

“我本?来还?想把他送到顺天府呢,看在他们养大小师兄的面子上?,才只是吓唬吓唬。”

陈琰怔了一怔,好?像不久前还?是个只会捣蛋的小豆丁,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哦,其?实小豆丁的时候也不缺主见。

“你?说得不无道理。”陈琰道:“爹的意思是,你?小师兄已经够苦了,眼下也只是找到了舅舅,生身父母还?没有音信,这般轻易地就被养父母抛弃,让他如何?承受?”

平安想了想:“也对?,我先不告诉他,等凌大人官复原职,回京来接他的时候再?说。”

“正是这个道理。”陈琰道。

“爹,小师兄的生父母没有音信,是什么意思?”平安问?。

“其?实从?纪莘在吏部调查他父母身份的第二天,你?二师祖陆续发出了三封书信,用最快最稳妥的驿路递送到芩州。”陈琰道。

平安皱眉:“都没有回信吗?”

陈琰点头道:“石沉大海。”

平安有点慌。

“这件事也先不要告诉小纪,他若不是身上?带伤怕延误行程,可能已经在去岑州的路上?了。”陈琰道:“听?说锦衣卫已经派出了三太保和六太保,希望事情还?有转机。”

平安点点头:“好?。”

……

齐州走私案事关重大,刑部、户部、都察院、锦衣卫上?午领了圣谕,下午便派员去齐州调查。

与此同时,罗纶派出一队锦衣卫,带着起复凌砚的圣旨,一路快马加鞭地奔往岑州,这份尘封已久的奏疏被纪莘借阅出来已有一个多月了,凌砚夫妇随时会有生命之危。

纪莘在陈家养伤三日,退烧之后便照常去吏部销假点卯了。端茶倒水,草拟公文,看上?去像没事儿人似的,起先还有不少人旁敲侧击打听他的身世,但毕竟在外察期间,大家忙得头脚倒悬,过过嘴瘾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郭恒见到他还?有些惊讶,当?着一众衙署也不好问他的伤情,只是用厚重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在日升月落间悄然滑过,整整半个月,没有喜讯,没有噩耗,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忐忑不安。

平安时不时就要去北镇抚司打探一下,但都没有结果,直到四?月的一天,罗纶怕他再?来纠缠,派人给他透露了一条内部消息,并允许他转告纪莘。

依照国律,大部分充军之人不改变户籍性?质,只需一人去指定卫所服役,凌砚的妻子许佑娘却?撕毁了“放妻书”,坚持随丈夫迁往戍地,只因国朝实行军屯制,携带家眷者可以?分到土地,在卫所附近的村落居住,也叫营外居住。

总比关在军营里?好?过一些。

夫妇二人每日种田砍柴、生火做饭,凌砚还?常年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许多人劝他们再?生个一男半女,可丧子之痛的巨大打击、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严重损伤了许佑娘的身体,兼之前路茫茫,未来无着,两人便摒弃了这个想法。

日子虽然清苦,但两个成年人怎么也过得下去。

谁知今年二月,一群兵丁闯进?他们的家里?,翻出一份捣毁邪教窝点的行军计划,还?翻出一份邪教教徒寄给凌砚的书信,当?场将夫妻二人抓获,投入卫所大牢。

凌砚便知道,有人发现了奏疏的秘密,但是很不幸,此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他平反,而是灭口。

他看向头顶的湛湛青天,心中百感交集。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失去了鲜活可爱的儿子,赌上?身家性?命,将齐州官商帮派勾结走私的罪证封存在通政司中,只盼明君继位、贤臣满朝,借着为他平反的事由将这份罪证大白于天下。

可惜他赌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交代给妻子最后一句话:“与其?他女犯同食同饮,切不可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两人便被分开关押在男女囚房之中。

既然要费尽心思地诬陷他,说明背后之人还?有忌惮,没有穷凶极恶到直接杀人的地步,而在大雍,能决定人生死的只有一个人。一旦犯了死刑,无论军民匠灶,都要经过刑部的秋审,将名单送达御前,再?由皇帝亲自勾决。

所以?他们至少可以?活到秋后。

到了三月底,牢头忽然送上?一份精美的饭菜,说是断头饭,吃饱好?上?路。

凌砚根本?不信,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常常欺压凌辱其?他囚犯的狱霸抢去,吃完当?夜突然腹痛难忍,口鼻流血,凌晨时分便毙了命。

凌砚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是担忧地望着女牢方向,睁眼熬到了天亮。

翌日,晨光透过高墙上?巴掌大的窄窗斜斜地刺进?来,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牢里?的犯人不分昼夜地睡觉,锁链叮咣作响,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手腕上?沉重的镣铐发出一声闷响,隐约看到七八个锦衣卫站在栅门外。

他没头没脑地咕哝一句:“又是你?们。”

为首的三太保哂笑道:“咱们认识?”

凌砚摇头:“不认识。”

“凌大人受苦了。”六太保一摆手:“开门,请大人出来。”

凌砚略略抬眼:“说吧,朝廷这次给我定得是什么罪?”

“不是定罪,是喜事。”六太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您先出来。”

凌砚却?靠着斑驳的墙壁,闭目养起神来:“我不出去,要死就要死在狱中,免得你?们说我不慎跌倒摔死,或者拒捕被立毙当?场。”

六太保简直无语:“我的凌大人,我们害你?干嘛?要不是哥儿几个跑死了三匹马,您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凌砚目光空洞:“如能用我的命,铸一柄斩杀奸邪的利剑,用我的血,点醒江河日下的世风,也算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