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楼宇外围,并非昂贵的奇花异草,而是一片广袤的麦田,与建筑的奢靡格格不入。

庄园的主人安德侯虞惇,此刻正坐蟾宫顶楼,膝上盖着上好的毛毡毯,一边捏面人,一边透过雕花的窗棂俯视楼下。

响晴薄日,田里的麦苗已经蹿地很高,佃农们戴着斗笠,穿着粗布短衣弯腰劳作,在一片绿浪中时隐时现,恰似几?粒干瘪的豆子撒在翡翠盘里。

侍从?垂手?立在他的身?后?,絮絮地交代今年预计的盈收,动辄以百万为单位的数字,显然?不是在讨论农庄的收成。

待是从?汇报完毕,一个娇俏可怜的少女形象在虞侯纤细的指尖诞生,少女还梳着双童髻,朱唇微张,像含着半曲未唱完的童谣。

虞侯举着竹签,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新作,挑起一个小?指盖大小的名牌挂在她的身上,复用镊子捏起一条细长?的面泥,盖住了她的眼睛。

对一名侍女说:“拿去。”

侍女小心翼翼地接过面人,告退出?去。

“派去岑州的人,得手了没有?”虞侯一边洗手?,一边问另一名手?下。

“昨日收到传书,凌砚勾结邪教教徒窃取军报,已经人赃并获,夫妇俩一起关进龙襄卫大牢,拟判秋后?问斩。”

虞侯冷笑一声:“倒要看郭恒还怎么为他平反。”

“禀侯爷,高泰来了?。”

轮椅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虞侯接过手?书,打眼一扫,信手?丢入炭盆他体弱畏寒,又不喜穿厚衣裳,一年有大半年燃着昂贵的银丝炭,侍从?们进入他的房间,无?不是热汗淋漓。

“侯爷,殿下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高泰道:“凌砚的奏疏中暗藏玄机,疑似是齐州盐政走私的账目。”

虞侯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欣慰:“咱们殿下总算聪明了?一回。”

“您早就知?道了??”高泰微惊。

虞侯道:“一个月前就知?道了?,都已安排妥了?,龙襄卫的奏报不日即到,凌砚活不过秋后?。”

郭恒令人调取原本的时候,他安插在通政司的人就为他送来了?抄本,当晚就被虞侯看出?了?端倪,提前设局,给凌砚安排了?个勾结邪教的罪名,已被办成了?铁案,只等秋审勾诀,就可以人头落地了?。

“侯爷真是算无?遗策。”高泰由衷道。

虞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问道:“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高泰道:“是跟着世子的小?太监,从?陈平安的废纸篓中捡出?一些碎纸片拼出?来的,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还是被殿下猜出?了?大概。”

虞侯猛地睁开眼:“陈平安知?道了??!”

高泰道:“是啊,就在昨天。”

虞侯沉声道:“那?还等什么?速去通知?乔爷,赶在朝廷钦差到达之前销毁一切账目流水。至于凌砚夫妇,一不做二不休。”

“是。”高泰心里打鼓,要在数日之内毁灭所有痕迹,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

“这?话我不问,你竟不打算说了?,我反复说过多少次,你们仍旧不把陈平安放在眼里。”虞侯满目失望之色,看着高泰:“让你跟在璐王殿下身?边,不仅是让你保护他,也是指望你凡事替他参详一二,你倒好,愈发的返璞归真起来。”

说到激动处,虞侯本就煞白的脸上血色全无?。

侍女将案上的青瓷兽炉打开,往其中添了?一勺香粉,端到虞侯近前,熏了?盏茶功夫,才缓过一口气来。

虞侯摆手?让高泰速去交办。

厚底靴子在木质的地板上踩出?急促的橐橐声,另一名手?下匆匆进屋:“侯爷,宫里的消息……”

虞侯微惊,纪莘是凌砚的儿子?凌砚怎会有个儿子?还考中了?进士?

手?下道:“这?家伙是个愣头青,居然?直接敲登闻鼓,现在全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陛下震怒,下旨要亲自为凌砚平反。”

虞侯道:“把高泰叫回来!”

高泰匆匆赶回,他显然?已经听说了?纪莘击鼓鸣冤的事,脸色比虞侯好不到哪去。

他对虞侯解释道:“当年乔爷命我将凌砚的儿子掳走,关在慈儿井中,后?来又说上头改主意了?,决定撕票,我那?日忙着踩盘子,打发手?下一个崽子去处理?干净,现在想来,定是此人贪财,偷着把孩子给卖了?。”

虞侯气得两手?发麻颤抖,剧烈地咳嗽起来。

侍女再次点燃熏香,为他抚胸拍背,缓过一口气来。

虞候咬牙道:“你们黑虎会是草台班子吗?!”

高泰:“……”

他一时竟不知?道这?话是在骂黑虎会还是在骂草台班子。

“我与你们乔爷满打满算认识不到十年,你告诉他,十三年前的官司要我来给他擦屁股,不合适。”虞候道。

“侯爷。”高泰一脸为难道:“您跟乔爷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啊。”

虞侯边喘边道:“那?就告诉乔爷,关停齐州所有海贸生意,抚恤好涉事堂口的家小?,拿出?足够的诚意给官府上供吧。”

“可……这?条线占利润的大头。”高泰道:“而且交不出?货,是要支付罚金的,这?是一笔巨款。”

“那?就抱着银子等船翻。”虞侯道。

“那?不能。”高泰道。

“这?不能那?不能,你们当我是撒豆成兵的神仙?”虞侯道:“事已至此,只有壮士断腕,丢卒保车,别无?他法!”

……

平安带着小?纪师兄的全部户籍资料、养父母的口供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对夫妇一个真心,一个假意,两头使劲,远比一条心的更难对付,他应尽浑身?解数才拿到纪秀才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