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没往心里去的?徐谟,听到这话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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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首辅吕畴“吕棉花”的?绰号之后,徐谟喜提“赖账阁老”绰号, 一把年纪的?当?朝次辅拖欠小儿纹银五十两,成为百官茶余饭后的?笑谈。
偏偏徐谟还得故作不在意,维持忠厚长者的?气度,对平安假以辞色,以免别人?说他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
对平安来说, 徐谟暂时只是一个普通讨厌的?长辈,还能凑合着过。
谁料树欲静而?风不止。
徐谟做官至今,门生故旧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都察院的?门生, 直接掌管郑行远整个履职期间的?考核工作。
由于巡按御史职权极大, 为了?防止其滥用职权, 恶意滋扰对方, 也?做出了?非常严格的?规定, 譬如衣食住行从简, 不得接受私人?馈赠、宴请, 只能带一名书吏, 和一到两名国子监的?历事监生,不能有其他随从人?员,除非朝廷另派, 不能乘坐轿子等,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因为巡按御史差事繁重,朝廷慢慢放松了?要求,守规矩的?御史也?越来越少,王文焕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王文焕死于非命,被其他御史引为“前?车之鉴”,能坚持原则的?就更少了?。
所以官场上?的?事,成规是成规,惯例是惯例,不拿上?台面微不足道,一旦被拿到台面上?,那就大有文章可做。
负责审查的?官员拿着郑行远的?“满日造报册”,一项一项地查过去,总能查出一些违规之处,何况郑行远为防止兵乱扮猪吃老虎,“吃拿卡要”样样俱全,有些赃证被保留了?下来,但?总有模糊不清来界定的?,想找到“污点”简直易如反掌。
之后就被扣在了?都察院,等候副都御使约谈。
平安听说小郑先?生又又又被关起?来了?,险些炸毛,不过他这次没有越级上?奏,而?是赶紧去都察院找大师祖。
这次的?情况要好得多,都察院暂时约束官员的?地方条件尚可,桌椅床榻被褥齐全,还有书籍可以打发?时间,吃得也?是都察院里寻常的?工作餐,不是诏狱可比的?。
“大师祖,我可以做证人?,是我给小郑先?生出得主意,他没有贪污受贿。”平安道。
沈廷鹤对他说:“御史出巡期间直接对陛下负责,不受任何官员干涉,何况是你一个孩子呢,所以你掺和进?来也?于事无?补,好好读书,等候结果吧。”
平安听到这话,想到大师祖在都察院呆了?半辈子,向来秉公无?私,只看证据说话,心都凉了?半截。没有彻底凉透,是因为做好了?去乾清宫痛哭流涕为小郑先?生求情的?准备。
谁料第二天,向来讷言敏行的?沈廷鹤头一次在金殿上?开喷,弹劾徐谟以权谋私,授意门生戕害同僚;弹劾都察院部分?官员行事固守教条,不知变通。郑行远身处危局,自当?审时度势,权益行事,其卓著功绩朝野共见,若吹毛求疵加罪于他,会让天下敢于任事的?官员心寒齿冷,以后满朝都是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榆木,谁还肯为朝廷办事?这是自毁长城的?表现,绝非盛世之兆。
谁也?没料到五十两银子引发?了?一场激烈的?阁潮,三名御使被下诏狱待勘。
最无?语的?当?属徐谟,因为他压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皇帝为了?晋州军政贪腐案下了?罪己诏,郑行远有大功于朝廷,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这时去挑他的?不是,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很轻易便联想到有人?假借他的?名义?给郑行远罗织罪名,目的?在于将他赶出朝廷。
论动机,不是吕畴,就是王时来,甚至极有可能联手。
他按照惯例,一边上?书自辩,一边停职在家,一边请罪称自己没约束好门生,还得一边分?出精力捞他的?倒霉门生……
果然到了?月底廷议,王时来提出要整改兵部并举行廷推,选用合适的?官员出任兵部左侍郎。
左侍郎位置空缺以来一直被徐谟盯着,他在内阁中分?管兵部,要想干涉部务,要么在部内挂名,要么安插‘自己人?’,否则就要公事公办,通过廷议提出自己的?意见,再由陛下颁旨,许多事务经过这样一拖,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内阁官员常有的?操作,所以遇到这类情况,在没有私怨和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官员在廷推投票时会尽量偏向一些,投上?自己宝贵的?一票。
但?这一次,徐谟一身的?官司,忙得分?身乏术,也?顾不上这个兵部侍郎的位置了。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对于内阁之争并不表态,他等着璐王来给徐谟求情,但?璐王这次仿佛转了?性,并不打算偏帮他的?老师。
又问李泊言,这件事换做他会怎么处理。
珉王想了?想:“如今内阁之中,能与吕阁老资历相当?的?只有徐阁老了?,王阁老和陆阁老都有些年轻。”
言下之意,王陆二人?根基浅薄,不足以与吕畴抗衡。
皇帝惊喜万分?,好儿子,开窍了?!懂得制衡之术了?!
“不计较私怨?”皇帝又问。
他指的?私怨,是徐谟等人?有事没事就上?书请立璐王为太子。
“哪有什么私怨啊,有仇当?场就报了?……”珉王见父皇脸色一沉,忙改口道:“臣这人?宽容大度,从不与人?结怨。”
“朕说的?不是银子。”
珉王一愣:“那还有什么?”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平安的?小生意可都有他的?干股啊!
“………”
皇帝抄起?一只橘子打算朝他砸过去,一抬手便觉得肩膀一阵撕裂的?疼痛,胳膊滞在半空,先?将珉王轰了?出去。
珉王见父皇要揍人?,赶紧告退开溜。
皇帝缓缓将手臂放下,叫来吴用:“跟罗纶打个招呼,那三位御史,不许用刑,不许苛待。”
“是。”吴用道。
又皇帝捂着肩膀,豆大的?汗珠滚落。
“陛下……”吴公公见他又有旧疾复发?的?迹象,连忙打发?人?去传太医。
“多少年了?,太医也?没什么好办法。”皇帝说着,又拿起?一份奏疏:“传郭恒、吕畴过来。”
明日的?廷推,他不打算亲自参与,但?要先?定个调子。
郭恒和吕畴一如既往地见面就吵,活像两只刺猬扔进?一个笼子里,吵得皇帝血气上?涌,当?场发?起?高?烧来,直到太医进?殿给皇帝诊脉,两人?才消停了?片刻。
安静的?大殿,吕畴突然小声道:“‘常格不破,人?才难得’,不是你郭尚书的?八字箴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