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焕并非死于非命,事?情却更复杂了。

因为王文焕在晋州履职一年,考核官吏、照刷文卷、查算钱粮、审录囚犯……查到的所有问题具都整理造册,以备回京复命,结果在地动当晚混乱之中,一整箱文卷、账册不翼而飞了,就连他从?京城带走的书吏也一起失踪了。

这一下,晋州官方军方上?上?下下都慌了,这些“把柄”落在皇帝手里,或有酌情宽免的可能,但如?果落在有心之人的手中,作为要挟他们的筹码,后果则不堪设想?。

对皇帝而言,又何尝不是给朝廷埋下了一记雷?

因此他派出的钦差和锦衣卫,不是去?调查王文焕死因的,而是去?寻找丢失的文卷账册的。

第124章 第 124 章 这些人也太惯着孩子了……

皇帝派去?晋州的钦差加急奏报, 地震当日王御史正伏案写奏疏,馆驿垮塌了几间屋舍,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驿丞带人?挖开坍圮的碎石瓦砾, 终于救出了王御史和他的长随,然而一根硕大的房梁恰好砸在王御史头上,不治身亡。

巡抚衙门派人?来?处理他的尸身,清点随身物品, 没有?找到任何案卷资料,王文焕的长随称都在一口小箱子里,由秦书吏看管,箱子和秦书吏却都不见了。

地震发?生时,有?人?看到秦书吏趁乱带着箱子从角门离开驿馆,他们循着线索找到一家民宅, 可是民宅已成一片废墟,线索就中断了。

隔日,锦衣卫在邻县找到了携款私逃的秦书吏, 将其带关押在当地卫所, 箱子已经被卖给了一个络腮胡子满脸刀疤的商人?想来?是为了掩盖真实面貌的易容术。

如今晋州各州县都在忙于灾后重建工作, 到处都是坍圮的屋舍和断裂的道路, 想找一口箱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锦衣卫重刑审问秦书吏, 三木之下终于招认, 是有?人?想得到王御史的调查结果, 重金请他手抄一份, 他一时财迷心窍便答应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誊抄就发?生了地震,索性将箱子直接盗走交给了那个商人?,谎称是抄本, 拿着赏钱远走高?飞。

目前看来?,是有?人?花重金买通了王御史身边的书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整个晋州文武官员的把柄,不料秦书吏这?个人?太坑,竟然偷走原本,引起了轩然大波。

……

看着令人?无语的奏报,皇帝召郭恒、吕畴入乾清宫议事,一位首辅,一位天官,代表着文官最高?权力的两个人?,在东暖阁吵得面红耳赤。

吕畴认为,晋州官军去?岁刚刚立了战功,又遇到这?样的事,宜以安抚为主,以免滋生兵变。

郭恒认为,朝廷这?几年体谅北疆作战不易,对晋州官场过于纵容,包括派遣王文焕去?晋州,也只想做到心里有?数,没有?彻查整饬之意,既然事已至此,索性撤换晋州巡抚,整顿晋州军政,彻底扫清祸患,重固北疆。

“我知道郭部?堂痛恨贪墨,可‘水至清则无鱼’,官员封疆在外,要想做实事,就免不了沾染污点。”吕畴道:“晋州军方从陛下尚未登基时就一直在打仗,如今战事告捷,九边稳固,郭部?堂要在这?时兴起大案吗?”

郭恒道:“表面的稳固能长久几时?好比河工水利,即便没有?洪水的外部?冲击,白?蚁啃食木材,也会导致整个堤坝溃决。这?些年朝廷将重心放在西南、岭南,海水倒灌、黄河泛滥、倭寇从胶东沿海飘到东南沿海,难免对北疆有?所松懈,而今看来?,晋州的军政问题已经显露端倪,郑行远的上书便可见一斑,如今又死了一个御史,再不引起警觉,我大雍数代帝王苦心经营的北疆屏障将毁于一旦,到那时,吕阁老再跟我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

吕畴反唇相讥:“郑行远无凭无据污蔑上司,构陷边官边将,早就已经停职了,部?堂拿一个犯官一年前的上书说事,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证据只是丢了,不能坐实郑行远污蔑。”郭恒道:“臣正要奏请陛下,赦免郑行远的罪责,委以重任。”

此话一出,皇帝陷入沉默,一年前答应过平安要授予他小郑先生户科给事中一职,后来?派遣王文焕巡按晋州,他怕过于冒进,又有?些犹豫了。郑行远就这?样被搁浅下来?,一直停职在家闲住,平安的诉求只是把人?从诏狱里放出来?,自然也不会再提升官的事,更不会将皇帝随口的承诺告诉第三个人?。

“那就让他去?户科吧。”皇帝道:“其余诸事,事关重大,朕自会考虑。”

郭恒还要再说话,吕畴朗声应道:“臣遵旨,臣等?告退。”

于是满堂宦官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位内阁首辅生拽着一位吏部?尚书告退出去?。

“你拉我袖子干什么!”出了乾清宫,郭恒烦躁地甩开他的手。

吕畴低声道:“你道陛下为什么束手束脚?陛下驻守北境二十年,皇后的娘家也在晋州。”

郭恒长舒一口浊气,他何尝不知道,陛下对宣州、晋州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更不要说深厚的人?际关系。

陛下生在皇家,生母位份低,亲爹不待见,得不到的父母之爱被岳父岳母代偿了,至今还在感怀岳母亲手做的羊杂面,魏家二老也是好福气,先皇熬死了三个儿?子,最不受宠的藩王女?婿登基做了皇帝,魏家一跃而为大雍第一外戚,只可惜没享两年清福便早早过世了。

皇帝便将这?份厚爱回?馈在了小舅子魏良身上。

听?闻昌平侯魏良在晋州修建了占地百亩的侯府大宅,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不亚宫室之美,逾制之处不胜枚举,怎奈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御史言官都拿他没辙。

眼下晋州由军到政,由政到民都出现了问题,巡抚、布政使脱不开干系,士绅权贵更脱不开干系,可是让皇帝彻底处置这?些人?,无疑是在捣自己的老巢。

郭恒没接话,兀自向乾清门走去,另谋它?法。

……

到了九月初,陈琰和沈廷鹤奉诏进宫述职,皇帝留他们在乾清宫用膳。

为奖励他们治黄有?功,沈廷鹤授亚中大夫,赐“中柱”匾,赐穿斗牛服,赐金百两,赐银千两,丝绸五百匹。

虽然亚中大夫不是实职,而是散阶,但也算为沈廷鹤提了品级,为十日后的廷推授实官做准备。

陈琰升任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赐素金带,仍兼任国?子监司业、经筵日讲官,另赐金银丝绸与?沈廷鹤等?同。

这?是郭恒与?皇帝拉扯半天的结果。

皇帝的本意是论功行赏,将钱祭酒转迁南京,升陈琰为国?子监祭酒,一两年之后再提为兵部?侍郎,主持“改土归流”事宜。

虽说翰林官员越级升迁是常事,但陈琰用几年时间走完别人?十几年的路,也实在太离谱了,国?子监祭酒虽然无权势,但位列小九卿之一,是有?权参加廷推的,而陈琰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八岁,更不要说一两年后升侍郎,哪有?刚过而立的三品大员?

压下去?,一定要压下去?。

君臣二人?对峙良久,郭恒据理力争,直到午膳时间,大有?一种“陛下一定要瞎搞就别吃饭了”的架势。

最后还是皇帝妥协了,官暂时不升了,多给点钱吧,毕竟人?都是要吃饭,虽然臣子们经常不拿他当人?,他得拿自己当人?啊。

……

九月初十,京城乡试放榜。

钱祭酒从散朝回?来?就将自己捂在签押房里,不知在做什么,直到监丞喜气洋洋地跑进敬一亭报喜国?子监有?八名监生中举,其中一名考上了第五名经魁!

钱祭酒喜不自胜,又将自己关回?签押房,朝着金光孔子像一拜再拜,然后回?到签押房,将私人?物品盘点一番,随时准备与?陈琰交接,去?南京某个衙门养老。

想到今后可以肆无忌惮地种花遛鸟,再也没有?业绩压力,再也不受陈司业的节制,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