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多出自医官世家,对此并不感到稀奇,可毕竟有几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看着蟾蜍身上?大大小小的疙瘩,不断有人开始作?呕,就连作?呕也会传染,一个?挨一个?的捂着嘴跑了出去。

眼见十?几个?学生只剩下一半,李院判摇头叹气,却?惊讶地发现沈清儿面不改色地呆在原地,从?医箱里翻出一条襻膊,将衣袖束起,露出一截小臂,然后带上?羊肠手套。

李院判踱步上?前,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能撑到什?么时候。

沈清儿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框里抓出一只癞蛤蟆,用左手握住,右手用一把银钳轻轻挤压耳后,将白色的浆液挤进盘子里。

沈清儿又?看了他一眼。

“你总看我干嘛?”李院判终于忍不住了。

“回大人,没什?么。”沈清儿说?话又?轻柔又?恭敬,然后摸起一根木棒,直接将蟾蜍敲死。

冷不防地,把李院判吓了一跳。

沈清儿朝他负谦一笑。

李院判皱起眉头,心里唏嘘,这?哪里像个?女子啊……

又?见她取一把锋利的小刀,从?腹部划开,取出蟾胆,去除内脏,沿着中线剪开,一直剪到颈部,再从?腹部两?侧向背部剪开,然后用镊子轻轻夹住皮肤边缘,将蟾蜍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扔进清水里漂洗。

干净利落。

李院判看得浑身发毛,干咳一声,背手离开。

散学后,沈清儿高?高?兴兴地去东华门外等平安散学,请他和?阿蛮去吃烤鸭!

……

平安从?十?年前来到大雍,明?显感觉到气候一年比一年恶劣,尤其是地处北方的京城,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火焰山。

平安不太怕冷,却?特别怕热,一到盛夏就开始龟缩,躲着太阳地走?,每天两?点一线哪里都不想?去,只是按部就班地读书、练字,一缩就缩到了七月底。

这?期间,刘厦和?金生他们将显微镜的放大倍数提高?到一百五十?倍,沈清儿破例留宿中宫记录观察皇后的病征,再传话给妇人科的太医,为皇后开方调养。

玻璃局培训出一批匠人,通过?考核,裁汰掉几个?能力不济的,逐步走?上?正轨。

听说?老卢带着妻子、女儿、外孙女住在玻璃局的小家属院里,正打算慢慢攒钱,为娘俩在京城开个?小铺子。

陈老爷每天早上?都赖床,又?被老妻强行拽起,一寸一寸地穿衣裳,一粒一粒地吃米粥,然后在长随的陪伴下苦哈哈地去上?班,等他老人家坐进签押房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

不过?陈老爷只是几十?年没上?过?班了,不习惯而已,人却?并不笨,紧要时节也知轻重,该打哈哈的时候也很圆滑,甚至因为诙谐幽默的谈吐和?与众不同的松弛感,收获了不错的名声,当然,少?不了陈敬时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天平安照旧起床上?学,背着书箱出门的时候,祖父也刚上?马车,他索性跟祖父同乘一车,顺便打听一下玻璃局的八卦。

陈老爷哈欠连天地靠在车壁上?感叹:“也是不容易,这?么大点的孩子起早贪黑地读书。”

平安却?纳罕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您今天起这?么早?”

陈老爷告诉他,工部下单了一批镜片,用于生产千里镜,配发于各地卫所,要求高?,预算低,工期紧,陛下还极为重视,他想?睡懒觉都睡不着了,索性早点起床去跟老卢商议一下。

“哎,”陈老爷幽幽一叹:“越来越像那个?什?么……”

“社畜。”平安道。

“对,社畜。”陈老爷道:“距离致仕还有十?五年九个?月六天零九个?时辰。”

老社畜今天也要加油!

平安见祖父实在辛苦,便想?着休沐日给他安排点活动,比如叫上?老钱,一起逛花市?两?位老人家都是养花养鸟的高?手,一南一北养法不同,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又?是被自己的孝心感动到的一天。

于是趁着午休,平安乘马车去了崇教坊的国子监,他有几个?月没来了,还是太后寿宴结束后匆匆见过?钱祭酒一面,不知道老爹这?个?副手不在国子监的这?一年,老钱同志有没有放羊。

谁知去了国子监,老钱并不在廊下逗鸟,连他的花花鸟鸟都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熟悉的小吏打扫完老爹签押房,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小衙内,有日子没来了!”

平安打开身上?的背兜,从?里面翻出一袋糖果,端午节已经过?了,就送他一包粽子糖吧。

小吏将糖袋子收好,笑容更加热情:“您找钱祭酒吗?他在敬一亭忙着,小人领您过?去。”

平安有点惊讶,印象里,“钱祭酒”和?“忙着”这?两?个?词几乎不会同时出现,他得赶紧去看看,老钱同志在忙啥呢?

小吏一路对他说?,三年前,陈司业在陛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若是今年秋闱,国子监中举的人数仍不达标,钱祭酒就要引咎辞职,还得挨三十?廷杖。

平安一向聪明?的脑袋有点卡顿,为什?么老爹立军令状,老钱要挨廷杖?

原想?着时间紧任务重,老钱同志又?失去了老爹的帮助,只能自己挑大梁,正在伏案批阅公文什?么的。

谁料敬一亭前烟熏雾绕,阶下摆着供案,老钱带着手下的典簿、监丞及一众博士、助教等大小官员,每人捻着一炷香,朝天地四方虔诚叩拜。供案旁,一位身穿太极八卦图道袍的老道士,手执拂尘,念念有词。

什?么“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什?么“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声音时大时小,让人听不清楚。

等他念完咒语,从?怀中掏出一幅黄绢,平铺在供案上?,开始用朱砂绘制符文,符文之下,依次抄录参加本届秋闱的监生姓名。

待老道士写完姓名,将毛笔搁下,双手结文昌手决,又?开始念咒语,黄绢竟无风自动,真有那么点玄妙之感了。

平安这?才看懂,原来是在进行一场封建迷信……呸,文昌法事。

又?听那道士对钱祭酒说?:“如能找一位属狗或属猪的神童,必定事半功倍。”

属狗属猪,还得是神童,钱祭酒算了算,那不正卡在九到十?岁吗?十?天之内,上?哪找一个?刚好符合年龄的神童?

他举目四顾,忽然看见平安正站在大槐树下,和?一个?小吏聊得火热。

钱祭酒大呼一声:“悠悠苍天,何其厚我!”

撸起袖子就去抓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