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甚满意,又将目光落在“惊弓之鸟”身上。
“吕阁老。”
“臣在。”吕畴吓得一激灵。
“朕听闻你深谙户政、熟稔钱谷、洞悉财赋、精通吏事……”
吕畴不敢抬头,皇帝的话音像开了刃似的,每说一句,他?额角的汗珠就会掉下一颗。
“你可有解决之策?”皇帝问。
吕畴忙道:“臣在户部任上不到一年,难以解答陛下的问题,但?臣愿举荐一人户部文选司郎中,韩让,他?或许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吕畴在多个部门转迁过,身为一名资深老油条,不但?要知?道谁是阿谀奉承的小?人,更要清楚谁是精明能干的人才,有人会来事,有人会办事,领导才能高枕无忧的捞好?处、混日子。
皇帝道:“召韩让觐见。”
“遵旨。”冯公公道。
韩让四十多岁,清瘦高挑,少?言寡语。
皇帝以“纸钞困局”问他?,他?便正面回答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
朝廷此前滥发?了太多纸钞,百姓被敲骨吸髓整怕了,因此越是下旨“禁铜”,百姓越是恐慌,每遇纸钞交易便哄抬物价,铜钱交易就会恢复原价,看似是纸钞一日一跌,实则是商家百姓争相抵制的结果。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皇帝也皱起眉头。
顶头上司愤而指责他?:“韩让,你敢诽谤朝廷,简直大逆不道,还不向陛下请罪!”
皇帝微眯着眼,冷声问他?:“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微臣是兴化?二十八年二甲第四十七名。”韩让道。
皇帝道:“难怪。”
句句尖刻,切中要点,即便面对天子也不加以粉饰,这样的人在官场不被排挤才是奇怪。
皇帝好?奇地问:“你敢这样说话,不怕朕将你打入诏狱?”
换一个人,八成会说“陛下圣明烛照,不会因言降罪的。”
韩让却说:“陛下可以将臣下狱,但?请容臣先回户部,将手头账目清算交接,户部与其他?衙门不同,贸然离任容易出乱子。”
“……”
皇帝都给气笑?了,不是气韩让不会奉承他?,而是这样一个人才,若非恰逢其会,只怕永远要美玉蒙尘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听他?纾困的法子。
韩让的回答简明扼要,第一,缩紧银根,恢复信誉;第二,与某物挂钩,维持价值。
皇帝听得云里?雾里?,问吕畴:“此人向来这么惜字如金吗?”
吕畴汗颜道:“陛下还是让他?写出来吧。”
“给他?笔墨,就在这里?写。”皇帝道:“将你刚刚的话拟成条陈,写得好?,直接送内阁票拟,写不好?,朕再治你的罪。”
……
韩让因一份改良纸钞的条陈而名声大噪。他?入仕二十年,持筹握算,一丝不苟,却仍是个五品郎中,因此大家都说,此为厚积薄发?之兆。
而皇帝采纳了吕畴的举荐,倒令满朝文武十分?意外。
平安也很意外,他?以为姚元锡走后就该收拾吕畴这个大蛀虫了,谁知?两个多月过去,吕畴不但?安然无恙,还开始受重?用了。
果然,时间线一旦发?生改变,就会像蝴蝶效应一样,把一切轨迹全都打乱了……
到了年底,翰林院也渐渐忙碌起来,除了日常撰写经史、拟诏侍值、稽查官学?……还要辅助礼部,围绕年底的大朝、宴饮、祭祀等活动,撰写各类祝文、诰文、祭文、贺表。
正旦大朝之前,亲王也要向皇帝上书?庆贺新年,七岁的珉王既没有开府,又没有属官,这个工作便落到了翰林院头上。
写好?的贺表需要加盖珉王的金宝,陈琰便带着贺表进宫,在文华殿旁边的配殿内,等候太监将其拿进万安宫盖印。
紫禁城,万安宫。
肩舆在宫门前缓缓落下,宫人太监跪落一地,声音哽咽:“恭迎娘娘回宫!”
容貌端丽的淑妃娘娘自肩舆上下来,扫一眼满地宫人:“别难过了,都起来吧。”
宫人们一拥而上,簇拥着淑妃娘娘往里?走,一边抒发?思念之情。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娘娘您真是受苦了!”
丁公公道:“娘娘在冷宫这段时间,可把奴婢们愁坏了,珉王殿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点关系,生怕您在里?头受一丁点罪。”
淑妃娘娘大剌剌往榻上一坐,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水:“这孩子就会瞎操心,里?头都是老熟人了,谁还敢刁难我不成?”
“那倒是不能。”丁公公暗暗擦汗,跟了这么个活爹似的主子,真可谓是水深火热。
他?们这位淑妃娘娘可是冷宫里?的常客,皇帝登基也不过三年半,她都七进七出了……
最近一回是四皇子上个月册封了珉王,赶上腊八节的家宴,淑妃娘娘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谁料庄妃娘娘当着珉王说怪话,似有挑衅激怒之意,被她听出来了,一拳直击面门……成全了人家。
淑妃,人如其名,与贤良淑德沾不上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