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嗤的一声笑了:“瞧你这身?穿着,当是衣食无忧的,要操什么心?”
平安道:“我?家是挺有钱的, 可是花钱的地?方也不?少,族里人口多?,大人不?好好经营产业, 小孩不?好好读书科举, 哎, 别提了, 操不?完的心。”
中年人被他殚精竭虑的小模样逗乐了:“你能坐在这里, 说明你父亲至少是个翰林, 前途无量, 有什么好担心的?”
平安道:“正是因为前途无量才担心呢。我?爹在京城做官, 族里的人也会跟着得?势, 若是他们人品不?好,就会打着我?爹的名头做坏事,到最后还不?是算在我?爹头上。”
中年人有些惊奇, 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一层。
“可你又能做什么呢?”
“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平安娓娓道来。
前两年可把他忙坏了,又是办族学,又是请先生,让逆子们都去读书,还想?出了制糖之法?,让家里的制糖生意重新有了起色,生意好了,族人就有事做,不?会再游手好闲惹麻烦。
“总之,人要多?做正事,才没有时间做坏事、乱花钱。”他总结道。
中年人道:“人尽其?用,开源节流。”
“正是!”平安道:“大叔你真聪明。”
中年人笑道:“可你说的那些逆子,怎会乖乖读书呢?”
“我?把我?们家辈分最大的逆子请回来教书,用逆子对付逆子,以毒攻毒。”平安兴致勃勃地?讲述他的神来之笔。
中年人笔下一滞。
平安八卦之心顿起:“别总说我?呀,您呢?大叔,您家也挺有钱的吧?”
聊八卦嘛,无非是我?家长你家短,聊到哪里算哪里。
中年人笑道:“咱们两家差不?多?,家产丰厚,人丁兴旺,但?我?家比你家更麻烦些,祖父辈花钱太多?,账上余钱无几。花项却无比巨大,老天也不?眷顾,才发过一场洪水,佃农日子难过,外?面还有土匪窥伺,惦记家里的良田。”
平安听?着,满目同情:“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格外?有趣,中年人又道:“最麻烦的是族亲、奴仆、管家,他各怀心思,将?灾祸都怪到我?的头上。”
平安惊奇地?问?:“怪您什么?”
“譬如没有礼敬祖宗,试图改变父辈的章法?,花钱应对悍匪……”他叹道:“一言难尽。”
平安眨眨眼:“您为啥不?反过来怪他们?”
中年人一愣。
“都怪他们不?好好干活,假公济私,态度不?端正,所以祖宗发怒,降下灾祸。”平安说道。
中年人沉吟道:“你说得?对。”
又过了盏茶功夫,中年人批完的文卷,被“老吏”小心翼翼收进盒子里,两人便离开了。
平安还跟他说再见,以后常来玩。
那“老吏”走到门槛处,差点被绊倒……
郭恒后脚从外?面回来,匆匆进屋,见平安安然无恙地?坐在那写字,缓缓松一口气。
“二师祖,您在找刚刚那个大叔吗?”平安道:“他已?经走了。”
郭恒面色略有些紧张,又仔细问?他们聊了什么。
平安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自动省略了给人家出主意的几句,郭恒显然又松了一口气:“没事,字写完了吗?”
平安心虚地?笑道:“没写完,跟人聊天耽误了时间。”
郭恒不?知在想?什么,破天荒的没训他。
“但?是我?已?经猜出刚刚那个人的身?份了。”平安道:“敢随意进出您的签押房,随意拿取文稿,却不?敢乱吃旁人给的东西……”
郭恒转身?亲自去关门。
“一定是内阁首辅!”
郭恒顿在那里,无声叹气,又将?大门敞开。
平安只当他是默认了,毕竟敢与天官平起平坐的,只有内阁首辅了吧。
……
平安觉得自己又聪明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对老爹说:“内阁首辅长得?像个将?军,高高大大很精神,而?且平易近人,看着就面善,可惜他家里很乱,比咱家以前还乱,族人下人都不听话……”
陈琰想?到明年即将?致仕的七十九岁清瘦矮小的向以治家严明著称的林阁老这孩子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可惜他时常胡说八道,陈琰也时常懒得?跟他解释。
郭恒后来觐见奏对之后,特意问?过大太监吴用:“那日陛下微服去翰林院是……”
吴用轻声道:“那日是晋王的忌日。”
郭恒恍然大悟,晋王是陛下已?故的长子,其?实只是追封,当年先皇考教皇孙学问?,翰林院存有皇孙们年少时做过的文章,所以陛下应当是去缅怀长子的。
“那孩子没有冲撞陛下吧?”郭恒问?。
吴用面色怪异:“您真谦虚,何止是冲撞啊,他朝陛下翻白眼,还说陛下情商低,咱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大抵不?是什么好意思。”
郭恒额头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