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琰笑道:“若此案上达天听,陛下?一定会令三法司会审,到时候可就是大乱斗了。”

郭恒道:“乱点好, 乱则生?变, 不变不通。”

……

喧闹的西长安大街, 几个提着哨棒的便衣打手?穿街过巷, 引得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他?们一路拐进门?框胡同?, 将赵福蒙上眼堵上嘴, 抓进一座僻静的民宅里。

大理寺的官差一路尾随, 破门?而入, 抓获了一干正在踢打赵福的汉子?, 以斗殴的罪名投入大理寺狱。

经赵福指认,这些便是在赌场里借钱给他?的人,他?们在上门?讨债时带走了赵喜儿。

领头之人丁虎也供认不讳, 是在运回县城的途中,赵喜儿跳车逃走,后脑磕在坚硬的石头上,失血过多而死。

然而此前东厂对赵柱的判决已经送达刑部等待批复,大理寺立刻行文刑部,以此人的供词推翻东厂的结论。

东厂、大理寺两家再次发生?了争执,纷纷指责对方?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原想欺上瞒下?迅速结案的东厂计划落空,此案终于?惊动了天听。

景熙皇帝勃然大怒,立刻令三法司立案会审。

一直隔岸观火的都察院,和夹在中间和稀泥的刑部,一并搅了进来。

小说话本儿里的三堂会审,往往都是科场舞弊、叛逆谋反的惊天大案,三司共同?审理,确保司法公正,可现实里的三法司会审,往往是各方?势力的角逐场。

一时间,民间杀人案变成了政治大乱斗。

刑部尚书?徐谟、大理寺卿许阔、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忠亲自到场,东厂、锦衣卫也参与其中。

按惯例会审之前开个“碰头会”,提前交流一下?想法。

都察院主张大事化小,将结果掐死在可控范围,不要继续扩大;刑部主张以小见大,趁机揭露东厂的不法行为,改良司法;因三法司初审以前二?者为主,复审以大理寺为主,大理寺不发表意?见。

正在此时,郭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三人微微诧异,但还是相互见礼,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

按惯例,吏部尚书?也当参与会审,负责执笔记录,以示监督,只是吏部尚书?向来公务繁忙,多是派侍郎前来。郭恒不一样,他?睡眠少,精力旺盛,利用休沐和夜间查阅卷宗、供状、证词,还顺便教着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对案件的把握依旧十分全?面?。

而这个案件并非迷雾重?重?的疑案,只是有人企图浑水摸鱼、草草结案罢了。

东厂拿着赵家邻里的供词拷打赵柱,使其屈打成招,大理寺却能拿出赵福的借条和买卖赵喜儿的真凭实据。

而彻查丁虎身份背景,也不难查出他?与东厂大太监丁盛的关系。

丁虎因盯上赵喜儿是个秀丽可人的美人胚子?,便设局让赵福欠债,以低廉的价格拿到赵喜儿的卖身契,加以调*教培养,献给堂叔丁盛享用,或贿赂朝中高官。

这样的女?孩子?,赵喜儿不是第一个,锦衣卫查抄丁盛在宫外的豪宅,抄出的七八个绝色美姬,其中三个还未满十四岁。

赵福因卖女?为婢拟判杖一百、流三千里,赵柱虽被无罪开释,但因刑伤过重?,也只剩半口气了。丁盛和丁虎叔侄却只能交由圣上亲自裁决。

一封封奏疏雪花般飞进内阁,都是要求严惩丁氏叔侄的。

皇帝看着锦衣卫递上来的清单,愤怒之余也是愁眉不展。

他?欲励精图治,朝臣却总要捆住他?的手?脚,拿杨贯立威之后,他?不得不像过往的帝王那样,顺势培植东厂势力,毕竟宦官是皇权的延伸,宦官掌握一定的权力,百官就会多一分忌惮。

谁知丁盛那个不争气的,居然放纵侄子?做拐卖人口的勾当。

事实上,根本无人在意?一个赵喜儿,还是十个赵喜儿,官员们喊打喊杀要求裁撤东厂,也并非为了诛杀丁盛,而是为了限制皇权,他?们希望皇帝能将国家大事归还诸司,造就“圣天子垂拱而治”的和谐局面。

闹到这一步,皇帝就算对丁盛恨之入骨,也不得不偏私保他一次了哪怕事后处死,也不能让他死在这场权力角逐中,那样会大大折损东厂的势力,相当于?自断一臂。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璐王李伯亭进宫面圣了。

璐王将近而立,穿的是正红色的圆领常服,腰缠玉带,头戴翼善冠,胸背两肩饰蟠龙纹,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漆黑如渊,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举手投足尽显皇家风范。

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他?说话总是不疾不徐,谦和有礼,是百官心目中储君的不二?人选。

璐王自小在皇宫里长大,与其说是读书?,其实跟人质没什么区别。亲王掌兵在外,送子?入京“就学”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也是朝廷的定心丸。

景熙皇帝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向来是愧疚多于?其他?,事实上,除了最看重?的已故长子?,他?对其他?儿孙都比较淡漠。

璐王问候圣安之后,便单刀直入,痛陈过往。

他?自八岁入京为质,身边不是最亲切的父母兄姊,而是厂卫的耳目探子?。

他?在宫中战战兢兢生?活了十几载,看到东厂所?谓的审讯定罪,多有诬陷、挟私报复、收受赃款胡乱抓人替罪的勾当,法司的许多官员明知内情却不敢擅改,只因先帝宠信宦官,一味的压制言路,这也是天灾异象频发的原因。

听到天灾异象,皇帝面?露不悦之色。

璐王浑然不察,只继续说道,希望父皇即便不裁撤东厂,也一定要将丁盛叔侄依律处死,并将其余涉案的东厂太监一并流放,收紧厂卫的权利,凡缉拿人犯必须持有刑科给事中签发的驾帖,选用谨慎敦厚的宦官执掌东厂,每六年更?换一次,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冤案发生?了。

璐王抬手?加额,俯身拜倒:“宦官擅权的后果,远比文官膨胀的危害大得多,还望父皇慎思,切勿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皇帝眯眼看着璐王,分明自己的儿子?,倒像是代表文官来跟他?谈判的使者,他?们希望双方?各退一步,不逼他?裁撤东厂,但一定要处置丁盛叔侄,并任用他?们满意?的人选接管东厂。

“璐王最近跟文官走得很近?”皇帝问。

璐王顿一顿,抬起头,神?色坦然道:“父皇令臣多读孔孟之学,臣便与几位经筵讲官请教学问,并未言及朝政。”

皇帝点点头,闭目养神?。

身后的吴用察言观色,示意?璐王可以告退了。

皇帝毕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昏聩的一笔,尽管心有不快,还是同?意?了璐王的请求,但也在事后召郭恒进宫议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