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琰看着满地狼藉,深吸一口气:“先吃饭,吃完我们给阿吉做个窝。”
平安立刻笑了:“好!”
陈琰常年的习惯,早饭吃得很清淡,不过今天有平安在,阿祥特意从灶房拿了两屉三丁包子,一口一个的鸡汤小馄饨。平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烦心的事也不耽误吃饭,陈琰看着他,都不自觉的多喝了半碗红豆粥。
饭后,平安在纸上画出了小木屋图形。陈琰叫阿祥拿来工具,用墨线在木板上弹出许多线条,沿着线条锯出轮廓、榫卯,然后打磨上油,叮叮当当组合在一起。平安和阿吉跑前跑后,摸摸这里,碰碰那里,险些就帮上忙了。
“爹爹,你教我木工活儿吧,以后咱家没钱了,我可以当木匠养家。”万一自己计划失败,将来流放到努儿干都司,多一门手艺多一条活路嘛。
陈琰却只当小孩子说笑:“这算什么木工活,你真想学,明天把你送到家具店做几年学徒。”
平安瞪他,是不是亲爹?
阿吉的小木屋完工,平安在下面垫了一层草席,再铺上厚厚的软垫,看起来舒服极了,阿吉兴奋地钻进钻出。
两人回到书房,陈琰取了笔墨给他,打发他在一旁涂鸦。孩子和狗都已安排妥当,他终于可以安心读书了。
盛夏的清晨,难得有些微凉风,万籁俱寂中,只能听到陈琰沙沙的写字声。
平安今天安静的仿佛不存在,陈琰一边写文章,一边得意的感慨:带孩子要讲究方式方法,瞧瞧,同样一个娃,跟着自己多乖巧,半点不吵闹,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抬头找人,却见平安一身白衣白裤,远远地盘坐在墙根下,像个滚圆的小饭团,一手抓笔,一手端墨,认认真真地在墙上涂鸦。
洁白的墙壁已呈现一幅凌乱狂野的墨宝。
福利院里有规矩,在墙上乱涂乱画的孩子会被罚站,平安一直觉得这个行为特别幼稚,可到了这一世,却忽然发现在墙上涂画是一件很爽的事。
娘亲把东院的东厢房腾空,置了一排低矮的格架专门放他的玩具,地上满铺地毯,余下几面白墙可以随意图画,只在每年过年时重新粉刷,他都画习惯了。
“平安。”陈琰叫他一声。
平安回头,手里抓着毛笔,满脸都是墨迹,龇着一排小白牙笑问:“爹,你猜我画的是什么?”
陈琰:……
“快猜快猜。”平安催促。
“是隔壁园子里的草木。”陈琰咬着后槽牙。
“猜对啦!”平安道:“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陈琰:……
他突然觉得向妻子低头认个错也不是什么难事。
平安走到远处看看,然后拉着陈琰的手:“爹,我画得不好,您快帮我改改。”
陈琰缓缓吁出一口气:“画的很好。”
“不好不好!”平安将沉重的砚台端起来,颤颤巍巍递给他。
陈琰怕他将墨汁泼洒一地,皱着眉抢到手里:“别胡闹了。”
平安道:“娘亲每天跟我一起画画,还教我写字,从不说我胡闹……”
陈琰:……
他端着砚台来到墙壁前,用毛笔蘸饱了墨,寥寥数笔,便将那一团涂鸦修改得栩栩如生。
平安连连称赞。
“爹爹真厉害!”他指着墙壁的空白处:“再画一个我!”
陈琰又按照他的要求画了一个扎着鬏髻的小童,挥舞着小手正在扑蝴蝶。又在一旁题字:“疏一径深,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陈琰潇洒地将笔一丢他可不是容易中激将法的人,他只是喜欢在墙上作画。
平安满意地欣赏了很久:“爹爹,教我画画吧,哪天咱家没钱了,我还可以卖画为生。”
陈琰:……
“轮到你卖画、做木工的地步,咱家肯定不止没钱那么简单。”陈琰将赤着脚的娃拎到椅子上坐好:“袜子呢?”
平安摇头:“不知道。”
寒从足下起,时人无论冬夏都会给孩子穿鞋袜。恰好阿祥进来,陈琰叫他再找一双袜子来。
“半天丢了七双了。”阿祥道:“大少爷,您丢到哪里了呀?”
“真不知道。”平安道。
阿祥无奈摇头,对陈琰道:“大爷,县衙来人了,说新来了一筐上好的葡萄,请您去尝尝。”
陈琰早有预料,孙知县必定会对自己错过科试的事表示关心。
大凡做地方县令的,多多少少都会笼络当地成绩优异的后生俊彦,所谓烧冷灶,当然要趁对方还没得势的时候。
以陈琰的才学,中举和及第只是时间问题,加之陈琰的老师是如今已调任都察院,前途远大,这些都是现成的官场人脉,只要孙知县不傻,一定会摆出一副前辈提携后辈的姿态对待陈琰。
而对陈琰来说,族人世代在盛安县生活,要想安居乐业不受侵扰,与父母官搞好关系也极为重要。
两人的交情在这种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中建立起来。
陈琰看一眼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小脚,吃着玉带糕的平安,放在平时他或许会委婉推辞,可是今天他忽然很想去,这位孙知县为官如何他不评价,但他有个很特别的才能他家里养了八个孩子。
八个。
陈琰简直不敢想象,这家里有八个陈平安会是什么血腥场面,因此今日看向孙知县的目光,甚至带着点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