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 陈家糖坊已?经开业半年了,这半年生意火爆,附近府州县的商贩都要来此进?货, 从最初的每月一百斤白霜糖,到后来的每月三百斤,进?账整整翻了三倍,要不是因为三府受灾, 只怕还要再翻一番。

最近市面上开始流行一种票券,酥饼有饼券,茶叶有茶券,大家宁愿囤券,也?不愿囤积日益贬值的纸钞。

“陈家糖坊”也?只好跟风,贺掌柜找人定制了具有防伪功能的图案, 印刷成“糖券”,流通于坊间,为防止大量票券落入个人手中造成挤兑危机, 甚至推出了一系列限量政策。

陈家糖坊只销售红糖、黑糖、冰糖和白霜糖。白霜糖价格不算低廉, 但至少不是价比黄金的奢侈品了。

如陈老爷所料, 制糖工艺是很难保密的, 时隔半年, 市面上果然出现了仿制, 好在?“陈家糖坊”的先入为主, 成为了人们心中最纯粹正宗的白霜糖。

贺掌柜又请来两个老师傅, 制作麻糖、酥糖、粽子糖、桂花糖……琳琅满目地摆满货柜, 誓要将陈家糖坊打造成江南第一制糖品牌。

平安每到休沐时都会来糖坊看师傅熬糖,顺便提出一些奇思妙想和指导意见,比如改良李环饧制作奶香更浓郁的奶糖, 再比如将用蔬菜水果榨汁摄取色素,再用小苏打或少量白醋固色做成各色糖稀,反复揉搓拧成一股,盘成巨大的圆形,再插上一根棍子……

老师傅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糖果做的那么大,一口都塞不下,且吃起来只有单调的甜味……但成品看起来的确像彩虹一样可爱,深受孩子们喜欢,一旦看见,总要央着父母买一根,舔的舌头上五颜六色。

平安告诉他们:“小孩子吃糖,吃的是一种心境,是一种仪式感,等你们到我这岁数就懂啦。”

老师傅们想了好半天?,也?想不通这么才能活到他这岁数……

平安也?用亲身经历向?祖母证明?,吃糖会变笨的说法是谣言,他就算一边舔着棒棒糖,也?能将大段文?章很快背完,你说气不气?

……

高高的桑葚树再次缀满紫透的果实,平安五岁了!

平安说,五岁是个大生辰,他要收礼金、吃大餐,还要买很多的零食和玩具。

林月白笑着逗他:“五岁算什么大生辰,从未听?说过。”

平安一本正经地说:“人一旦活过五岁,就没那么容易夭折了,所以是个大生辰,值得庆祝。”

好险没被祖母和娘亲打死,享年五岁。

尽管如此,他还是收到了生日红包和很多礼物,陈老爷在?明?月楼订了一桌上好的席面,点了他爱吃的菜,一壶上好的蓬莱春,全家等他散学,一起去庆贺生辰。

翌日休沐,平安本想睡到自然醒,结果一大早就被前?院嘈杂的声音吵醒。

有人打起来了吧?!

平安掀开自己的小薄被,一骨碌爬起来去看热闹,只穿着一层白纱中单,赤脚就下地跑了。

曹妈妈拿着鞋袜在?后头追,口里埋怨:“上学的时候拽都拽不起,休沐的时候起得比鸡还勤快哩,慢点跑留神扎着脚!”

平安来到前?院,原来不是打架,是租住在?陈家巷的灾民们准备返乡了。

这半年来,灾民们将盛安县城修补的焕然一新,还在?郊外留下了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田,眼下他们要回家重建自己的家园了。

平安端出一个大盒子,将提前?准备好的什锦糖果袋子发给灾民家的孩子们,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

今天?大概是什么黄道吉日,晌午时分,陈琰从县衙带回消息,省里藩司衙门派来的官兵,抄了前?任指挥使蒋丞的家,连带许多犯事的蒋氏旁支一起被捕,孟氏案中,教唆赖三杀死孕妇郝氏的蒋钰,手里可不止一条人命,数罪并罚,被判凌迟,其余的蒋氏族人,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家眷妻女充入教坊。

平安无?法像阿蛮那样单纯的高兴,毕竟这个场面太过眼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他也?有相同的下场。

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在?顾臬台敦促下,提学道终于恢复了小叔公的学籍和生员身份,因为小叔公要去省里画押办手续,明?天?放假一天?!

陈老爷命人在?门前?一挂接一挂地放鞭炮,直到把北陈家的三爷炸出来,背着手站在?桥头上叹气,才收手作罢。

其实陈敬时只是辈分大,耽搁了一届秋闱也?才刚过而?立,科场上白发苍苍的童生都不稀奇,而?立之年还是最好的时候。

“所以小叔公也?要参加乡试喽?”平安问。

“参加后年的乡试。”陈琰道。

“太好了!”平安真心为陈敬时感到高兴:“希望他顺利中举。”

陈琰终于忍不住,不吐不快道:“小叔公乡试就是顺利中举,你爹乡试就是百般阻挠,陈平安,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成见?”

平安心虚地笑道:“那时年轻不懂事嘛。”

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开过光的……呸,开过蒙的小朋友了,明?白了科举对一个家族的重要性,当?然希望家里有多多的举人,多多的进?士,成为铁打世?家、百年旺族,才能死而?不僵。

陈琰听?了这话,更觉得哪里别扭……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平安学完了整本《龙文?鞭影》时,家里已?经开始慢慢打点陈琰进?京的行装。

毕竟要赶远路,一去至少一年半载,甚至可能长期留在?京城,日常用品、四季衣裳都要准备妥当?。

前?院书房上了两把大铜锁,陈寿、阿祥各拿一把钥匙,只有两人到齐才能接触到陈琰的考试用品。

平安怀疑此举是在?针对他,不过没办法,谁让他有前?科呢?

家里人说话做事也?变得谨慎起来,比如东西掉到地上,不能说“落地”,与“落第”同音,不够吉利,要说“及地”,寓意“及第”。

陈琰还要提前?去官府领取官凭、路引、火牌以及朝廷发放的路费,凭借朝廷发放的火牌,可以在?驿站领取马车和“礼部?会试”的黄色旗子,以此来提醒沿途关?卡,这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必须无?条件放行,这些都是朝廷对于读书人的优待。

到了陈琰启程进?京的日子。

家里特意没有张扬,担心陈琰一早应酬亲友,为漫长的旅途增加没必要的劳累。

因此陈敬时只是借口私事,给学生们放了一天?假。

因为去盛安码头一来一回要几个时辰,平安特意把昨晚留好的鸡腿喂给了阿吉,扭头见爹娘起来了,一骨碌从门槛上爬起来。

陈琰一身朴素而?剪裁得体的松江布暗雪青色直裰,头戴方巾,不带任何配饰,只在?腰间系上象征举人身份的宝蓝色丝绦,低调又舒适的衣着,很适合长途远行。

陈老爷和赵氏起了个大早,陈敬时也?来了,一起在?花厅用过早饭,就分别登上辆马车,送陈琰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