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拉着锦衾,眼眸浸满水泽,怒骂道,“李信业,你就是一个不通情理的莽夫,有本事你上战场杀敌泄愤,何必拿我?出气?”
“哦,我?忘了?,如今大宁和?北梁永结姻亲之好,边关?无战事,北境王再无用武之地,就只能在女人身上使力气耍威风了??”
她?清绝的眉目,烛火下朦胧模糊,叫人看不真切,只有颤抖的身躯,犹如初霁的光芒洒在雪山上,明?亮的吓人,却又脆弱而易碎。
他几乎蛮横的挺身进去,却停在月色之外,端视着她?满脸水泽,哭得凄婉决绝,美得触目惊心。
昏暗的夜色里?,瑞兽金炉薄烟袅袅,身下压着的艳光,潋滟灼人...
他酒后肆意沉沦的心,却一寸寸凉下来。
沈初照红着眼看他,以为他素来冷静,不会再有举动...
却不曾想,他松开她?后,坐起身,脱掉了?上衣,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
他们平日行事,他从未衣衫尽去。
这是沈初照第一次看见他赤着上身,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他平淡的眼眸之下,强悍的身体如同被困住的野兽,无声的嘶吼着。
肌肉雄健刚劲,纵横在宽厚的身躯上,爆筋的血管却贲张着,遒劲的穿透锁骨与腰腹,以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量感,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而最可?怖的是贯穿全身的伤口?,一条条盘踞的黑龙般,令人不敢直视。
沈初照捂住了?眼睛。
李信业冷笑道,“不敢看吗?”
他拉开她?的手,逼她?直视着自己。
“这里?”,他点了?点心口?,“是我?十?四岁第一次上前线时,身量矮小,被一个北梁骑兵长□□中的,血流如注,濡湿了?甲衣,我?还是坚持战斗到天明?。直到结束时,我?唇色已白,浑身发?冷,昏死了?过去。军医后来对我?说?,再晚一点,我?会血竭而死。”
“这里?”,他指了?指腰腹下的一道划伤,“这道伤痕看着严重,实际上只是割伤皮肉,未曾伤筋动骨,也要不了?性命。这是我?两年前穿着铠甲,在鱼鳞阵前冲锋陷阵时,被藏于敌军阵营的首帅所伤。长刀刺穿腰腹,贯穿大腿,伤好以后,留下了?蜈蚣一样的黑色瘢痕,因为长刀带毒,需要割掉腐肉才?能活命,新长出来的皮肉也是黑色的...”
“这里?”,他指尖划过左胸上的几个黑洞,“这些是箭伤,这伤虽然很深,可?时日久长,我?却记不清是何时所伤,何地受伤了?...”
手掌游离,沉滞的停留在锁骨处。
他喑哑的声音,莫名虚弱无力,“这副身体,少说?也受过几十?次伤了?,可?唯有这道伤,我?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沈初照顺着视线,看见锁骨之下是巴掌长的割伤,隐约可?见清灰之色,与旁得伤口?都不同。
“这是我?十?三岁时,在战场后方随军护送粮草,遇到北梁散兵突袭所挨得一刀。为了?保下十?几车的粮草,我?拼死相搏,短刀架在脖子上时,我?知道这一刀是免不了?的,向下压了?一把那骑兵的胳膊,方才?夺得一线生机,将那一刀抹在了?胸骨处...”
他忽而自嘲的笑起来,那嘴角扯出的微暗弧度,在烛影摇红下,如鲜亮的伤口?。
“后来,守阙进义副尉告诉我?,些许粮草而已,护不住就跟着老兵们一块逃,何必死死守着不
????
放...”
李信业声音压抑而低沉,“我?心里?想的是,这是玉京城中,那个小女娘辛苦筹措,千里?迢迢送来的,纵然都是些不实用的东西?,可?也不能被北梁人抢去...”
他幽暗的眸光抛了?下来,如一点独火,砸落在女娘面上,女娘眉梢眼角下垂,不适应这沉重的审视。
“这道伤太久了?,原是不会留下这么醒目的疤痕,是我?用针蘸墨水刺入伤口?,才?留下这个流沙涡旋的形状...我?贪心了?,不想让它消失...”
沈初照别开了?脸,不忍细看。
李信业以为她?觉得伤口?可?怖。
拿着脱下来的墨色衵衣,不紧不慢的往身上套,声音却艰涩道,“沈初照,你不敢看吗?这副身体是不是看起来丑陋可?怖,让你觉得恶心?”
“可?在沙场拼杀的将士们,哪个身上不是血痕斑斑、伤痕累累...九死一生,才?换来这玉京城的太平安稳?”
“这些能活下来的将士,已是幸运,你知道有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尸骨无存吗?你见过真正的战场吗?碎裂的骨头如沙砾,死人的血肉化?腐土,他们的亲人便是去寻,都找不到一具完好的尸体,便是想哭,都寻不到一座单独的坟冢?
李信业披了?上衣,站起身,立于床畔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声音凉得可?怕,“沈初照,你是聪明?人,我?不信你看不清是非曲直,辨不明?忠奸善恶...”
“只是你的心偏了?,你从一开始就憎恨厌恶我?,你在自己骗自己。我?希望你能骗自己一辈子,这样不必等?到清醒之时,憾恨终身!”
他低哑的声线划过她?的耳廓,犹如点燃磷青的火,她?攥紧锦衾的手,松了?下来。
佻挞的烛火,舔舐她?满是泪水的脸。
她?远远听见,他掀起珍珠帘后,关?门离去。
珠帘碰撞,恍若流水哗哗,在黯淡的深夜里?,好听又寂静。
她?藏在锦衾后的脸,没?了?白日的傲慢。
纤弱的手撩开帘幔,看着他转身离去,看着他关?门时,外面的一点银光,一阵寒风,意欲跻身进来,可?他关?门太快,太决绝。
她?又素来不愿主动开口?,于是门落后,一里?一外,隔绝了?两个世界。
第40章 第40章 她们的鸿沟
前尘影事, 梦里?绞缠。
何年恍若站在潮间带上,去触摸一场不属于她?的久远潮汐,可抿去眼泪,才觉肩头冰冷, 如淋冷雨。
兰薰惊呼道?, “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奴婢手劲太大,弄疼了娘子?还是这生肌膏太凉啊?”
何年这才回过神, 温声道?, “无妨, 你的手劲刚刚好, 膏药也甚好。”
兰薰半信半疑道?, “娘子, 这是我昨日新调制的愈合方子,娘子若是有何不适,尽管和奴婢说,奴婢再调试一下, 可不要?弄疼了娘子...”
昨日, 她?想着娘子腿上的伤已?破皮,怕平日抹的膏药会?弄疼娘子,特意?调制的更加温和一些。